封九问:“我是不是让你很失望?”
“不,你做得很好。”南翼伸手抹去了他额际魔纹,夸奖道:“你等到了我。”
封九从未笑得这样苦涩,这般神情看在南翼眼中甚至生出点不详的预感。果不其然,她听见封九问:“那我这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我现在心里,都是后怕。”
“我知道。”南翼说:“所以我来了。”
封九下意识地就去摸手上的玉扳指,却摸了个空,他这才想起方才进殿前将封魂玉戒暂时交给了安君越保管。
南翼叹了口气,踮起脚,轻轻吻在了封九的额上,一手在他心口画了一个安魂咒印。
“等你睡醒了,就都结束了。”
封九枕在涅槃膝上睡熟了,南翼这才抱着琴一步一步走到了树前。
这树名叫碧落,本该是引渡生魂寄生前尘愁绪的,叶片碧色如洗,载满的是一段生死轮回不能放下的刻骨铭心。
不该是如今这般邪异的模样。
南翼看着这树,问道:“舒明仪,你已经醒了吗?”
人魂在一片雾蒙蒙的影中现出了身形,披着一件单薄的白衣。魂似乎并不全,反应尚且有些迟钝,他盯着南翼看了许久,眼中才聚集了些许神采。
他低着头,似是惆怅,又似乎颇多感慨。他眉眼温润,这般垂眸叹息的模样实在是赏心悦目。
“我都快记不得这是我的名字了。”
南翼对他的想法半点意见都没有,径直向着他伸出手:“悲回风和封九被取走的记忆应当都在你这里,给我。”
舒明仪反应了一下,他说话似乎有些迟钝,说话也像是字字斟酌,一字一字往外吐,言谈有些生涩的模样,他笑道:“记忆同魂魄相连,而我只是一个缝缝补补勉强维持的一个生魂,哪有取人记忆这样的本领呢?”
南翼明显不想和他废话:“我若是连这点把握都没有,也就不配镇守南七宿了。”
舒明仪反问:“朱雀大人真的觉得,有些事情知道比不知道更好吗?”
“那是属于他的记忆。”南翼侧目,余光瞥见了熟睡的封九,叹了口气,眉目却肉眼可见地温柔三分,然而他再转向舒明仪,语气仍是冷硬:“该记得什么,该遗忘什么,那是他自己的事情,你们没资格替他来做这个选择。”
舒明仪目光一亮,反问:“你就不但心,往事沉重,想不开吗?”
南翼眉目之间写满了不耐:“那也是他自己的事情,我也没有这个权利能替他做选择。”
“你说得对。”舒明仪眉眼舒展一笑:“人生这种事情,还是一步一步自己走过了,才不会遗憾,没了遗憾,很多意难平其实也就没什么好夜夜辗转的了。”
他说完,从一处略低的枝丫上摘下两片琉璃般的翠色叶片来,递给了南翼。
叶片色如翡翠,却单薄如纸,这才透出琉璃般的清澈色泽来。
这才是碧落树本该有的样子。
舒明仪看着南翼收好了两片树叶,缓缓笑道:“你要杀了我吗?”
南翼莫名其妙地问:“你觉得自己是该活着的吗?”
“我始终不觉得自己该死。”舒明仪答道:“但我不该是以这样的方式这样的面貌活着。”
拂芳等人前去两仪秘境,带走了大半的军使魔将,一下子便显得魔城都有些空荡荡的。容靖君坐在房中,借着魔城难得的和煦阳光看完了人间新一届科考的举子大作,好山好水,胸中天地,尽皆倾墨纸上。
容靖看完了,难得的感到了些许陌生。他放下书卷,眯着眼睛看着窗外暖阳微醺的橘色,神色倦懒地晒了会太阳,觉得自己大约是该外出走走了。
情女推门进来的时候就见容靖正看着窗外愣怔怔出神,她顺着容靖君的目光往外瞧了一眼,笑道:“这一池菡萏今年开得似乎晚了点。”
“能开花就好。”容靖看着一池莲开千重心情颇明媚:“这一池花我已经养了几十年了,这还是头一次看见花开。”
“这般难得,也算是个好兆头了。”情女说。
“也许吧。”容靖君似乎听得这话很是高兴的样子:“看着这花,觉得这魔城也算是有了点值得人欢喜的事情了。”
没有人能猜得透容靖君的心思,就好像情女从来不知道容靖君为何会独独将她留在了府中。
这一度让情女很是有些惶恐,整日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地数着日子过活,活像是在一分一厘地算着自己的死期。
那时容靖君便是这般笑着安慰她:“我生得很凶吗?让你这般怕我?”
容靖君哪里生得凶?他笑起来的模样就好像话本里描述的那些个满腹经纶的高才书生,自信又谦和。
情女答不上来,她看着容靖的笑容恍惚间便失了神。
说来也是奇怪,打从那一刻开始,情女便再也未曾怕过容靖君分毫。
容靖君问:“我想出去走一走,你愿意和我同行吗?”
情女闻言一愣,随即惊喜:“愿意的,自然是愿意的。”她脱口而出而后一顿,有些如置梦中,怯怯地问:“可……可以吗?”
“自然是可以的。”容靖君笑道:“你心思那样细腻,有你跟着,想必这趟出行会很愉快。”
小镇难得晴朗,也不过是没了连日不绝的绵绵阴雨罢了,真论起来,这日头还没有魔城之中的和暖,颇有些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