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男绿女们退潮搬纷纷相拥进入舞池,他一瘸一拐地往后走。
与人流逆行,耳边是音乐与欢笑,眼前是西装裙裾的魅影,只有他与大家的方向相反,好像一条被潮水遗留在岸的鱼。
他的腿再也不能跳舞了。
默默退出舞厅,他把灯红酒绿关在身后,躲进了另一个世界。
为了避开众人,他拖着沉重的伤腿沿着楼梯下到九楼。
进入休息房,伸手拽松了领结,他仍然觉得透不过气,推开偌大的窗户,夜色下的黄浦江映入眼底,客轮呜呜的鸣笛声与楼上舞会的音乐交响在一起。
腿好像更重了。
第一次扮演了证婚人,这种经历很奇怪,明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可是看到对云峰执起别人的手,给别人戴上戒指,他心里就酸得不行。
而他对上杜云峰熠熠生辉的目光时,听到那句“我愿意”时,他想到多年前那个落霞漫天的傍晚,他的小云峰跪在他面前,忐忑地掏出戒指,问他愿意吗。
当所有人都称赞才子佳人的时候,他努力地附和,笑得脸都僵了,可是心里酸得不行。
曾几何时,他们春风得意,生机勃勃,走在哪里都惹眼的一对兄弟,他们亲密得容不下任何人,他们同舟共济,生死与共。
可是造化弄人,世事多风雨。
周澜靠着墙,力不能支地坐到地毯上,胡乱从裤兜里掏出烟,手都有点抖。
叼着烟,可是没摸到打火机,他四处张望,看到了茶几上火柴盒。
索性都不想站起来了,他爬了两步够下火柴盒,抽出火柴。
楼上结束了一曲,开始了更欢快的一支曲子,可能是太欢快了,周澜听得很烦躁。
也不知那火柴是不是受潮了,他连擦好几根,偶尔有点火星,一直燃不起来。
他烦透了,连火柴都嫌弃他缺手缺脚,最后一根竟然用力过猛直接折断在手里。
发泄似的,他拿着半截火柴使劲擦,明知道擦不燃,他还赌气用力划,结果戳透了火柴盒,连手指也戳了个窟窿。
连盒火柴都不听他的使唤,这手,这脚,再不是当年灵灵俐俐好手好脚了。
周澜连烟带火柴一把丢了出去,他的头发散落下来,本来干净利落的背头向前挡住了眼睛。
腿疼,心里也疼了。
搬起伤腿,使劲捶打,捶得没了力气,他搂着膝盖,把头深深埋了下去。
楼上的舞曲真欢快,没心没肺的往耳朵里钻,热闹非凡地向十里洋场宣布上流社会的欢乐,而自己只能听着,这份欢乐他掺和不进去。
夜色暗沉,他一会儿就要回家去了,淑梅马上要吃药,只有佣人的时候,她常常不听话,躲在窗帘后不肯吃药,如果他不回去,淑梅就会一直躲起来,甚至更严重的,她可能会情绪失控。
累,心里好累。
忽然,周澜的耳朵一动,他听见门锁拧动的声音。
透过混乱的头发,坐在地上的他看见杜云峰悄无生息的出现在门口。
“小慕安,”杜云峰锁好门,单膝跪在他面前,“我到处找你。”
“你今天结婚,”周澜眼睛红了,“你找我干什么,那么多人都等着你招呼呢。”
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杜云峰看穿了周澜的心思。
手上带着温柔的力量,他抚摸周澜的伤腿,灵活的手指一动,拉开鞋带,把周澜的皮鞋扒了。
“你做什么?”周澜哄着鼻尖问,他的眼里都是委屈。
“当年,我还是个土小子,”杜云峰说着拉起周澜的手,另一只手向他腰间一探,他把对方搂抱进怀里,“是你,教我跳了人生的第一支舞,你还记得吗?”
周澜只觉得腰间的手臂如此有力,稳稳地将他箍在身前。
他们紧紧贴着,稳得像一个人。
踩着杜云峰的脚,周澜抬头望他:“我是个瘸子。”
杜云峰笑笑,温柔的吻他额头,然后脸颊贴着他的脸颊,伴随窗外的曲子,缓缓移动脚步:“告诉你个秘密,当年我特别喜欢你,不敢和你说,怕你出国不要我了,我做梦都想打断你的腿,可是啊,后来发现,你腿瘸了想跑照样跑,你啊,真让我c,ao心。”
周澜双臂搂着对方的脖子,低声说:“云峰。”
“嗯,”杜云峰低低的答应,“瘸不瘸有什么关系,我怕的是你心里没我,你手坏了,脚坏了,可我还有,只要我在,你想做什么,我都听你的使唤,在楼下我就看出来你想跳舞了,一转眼你就躲这里来了。”
“小慕安,”他抬起周澜的下巴,“我从来都只想和你跳舞,你真笨啊,要躲到哪里去?”
楼下的音乐换了华丽的曲风,杜云峰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土里土气的小子,他娴熟各种舞步,他以自己为圆心,搂着周澜,舞步顺畅挥洒,把空荡荡的一间客房跳成华丽的舞池。
而周澜紧紧搂着杜云峰,他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身轻如燕,脚步自如的感觉了。
他的脚步在飞,他的身体在飞,他的心在飞。
杜云峰打破了时空,以一己之力,为周澜重塑了一具好身体。
曲毕,杜云峰缓缓停下,低头,抵着他的额头,轻声问:“小慕安,顶楼就是新房了。”
他的眼睛亮亮的,鬓角微微汗s-hi。
周澜很想留下,但是夜色已深,他为难地看了一眼窗外。
杜云峰懂了,他犹豫了一下,忽然说:
“回家吧,”把周澜扶到椅子上,他单膝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