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人以后,我们那块土地上又有过多少动荡和战乱,如果这壁画留在原处,你肯定它们能保存得这么好?”
“可三体人会保存人类的文化遗产吗,他们根本不看重我们的文明。”庄颜说。
“就因为他们说我们是虫子?不是这么回事,颜颜,你知道看重一个种族或文明的最高表现形式是什么?”
“什么?”
“斩尽杀绝,这是对一个文明最高的重视。”
接下来,两人沉默着穿行于东方艺术馆的二十四个展厅间,走在遥远的过去中想象着灰暗的未来。不知不觉,他们来到了埃及艺术馆。
“在这儿你知道我想到了谁?”罗辑站在那具放在玻璃柜中的法老木乃伊的黄金面具旁,想找到一个轻松些的话题,“苏菲·玛索。”
“你是说那部《卢浮魅影》吧?玛索确实很美的,长得还很东方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罗辑感觉到她的话中有一丝嫉妒和委屈。
“颜颜,她不如你美,真的。”罗辑还想说,她的美也许能从这些艺术品中找到,但你的美使这些东西都失色了,但还是不想让自己太酸了。他看到一丝羞涩的微笑像浮云般掠过女孩儿的脸庞,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
“我们还是回去接着看油画吧。”庄颜小声说。
他们再次回到金字塔大厅,但忘记了第一次的入口。罗辑看到,这里最醒目的标志是卢浮宫的三件镇宫之宝:蒙娜丽莎、维纳斯和胜利女神。
“我们去看蒙娜丽莎吧。”罗辑提议。
在他们朝那个方向走的途中,庄颜说:“我们老师说,他到过卢浮宫后,对蒙娜丽莎和维纳斯都有些反感了。”
“为什么?”
“那些游客就冲着这两样东西来,对这里名气不那么大、却同样伟大的艺术品却不感兴趣。”
“我就是这些俗人中的一员。”
来到那神秘的微笑前时,罗辑感觉这幅画比想象中的要小很多,而且处于厚厚的防弹玻璃后面,庄颜对它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兴奋。
“看到她,我想起了你们。”庄颜指着画中人说。
“我们?”
“面壁者啊!”
“她和面壁者有什么关系?”
“嗯,我是这样想的——只是想想,你不要笑我啊——能不能找到一种交流方式,只有人类才能相互理解,智子永远理解不了,这样人类就能够摆脱智子的监视了。”
罗辑看着庄颜思考了几秒钟,然后盯着蒙娜丽莎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她的微笑是智子和三体人永远理解不了的。”
“是啊,人类的表情,特别是人类的目光,是最微妙最复杂的,一个注视,一个微笑,能传达好多信息呢!这信息只有人能够理解,只有人才有这种敏感。”
“是,人工智能最大的难题之一就是识别人类的表情和眼神,甚至有专家说,对于眼神,计算机可能永远也识别不了。”
“那能不能创造一种表情语言,用表情和目光说话?”
罗辑很认真地想了想,笑着摇摇头,指着蒙娜丽莎说:“她的表情,我们自己也理解不了啊……我盯着她看时,那微笑的含义一秒钟变化一次,而且没有重复的。”
庄颜高兴得像孩子那样跳了一下:“这不正说明表情能够传达很复杂的信息吗?”
“那这个信息:飞船从地球出发,目的地木星。怎样用表情表达?”
“原始人开始说话时,肯定也只能表达很简单的意思,说不定还不如鸟叫复杂呢,语言是以后才慢慢复杂起来的!”
“那……我们先试着用表情表达一个简单的意思?”
“嗯!”庄颜兴奋地点点头,“那这样,我们每人先想一个信息,然后互相表达?”
罗辑停顿了一下说:“我想好了。”
庄颜却想了更长的时间,然后也点点头,“那我们开始。”
他们开始互相凝视,只坚持了不到半分钟,就几乎同时大笑起来。
“我的信息是:今晚想请你去香榭丽舍大街吃夜宵。”罗辑说。
庄颜也笑得直不起腰来:“我的信息:你……你该刮胡子了!”
“关系到人类命运的大事,我们必须严肃起来。”罗辑忍住笑说。
“这次谁也不许先笑!”庄颜说,像一个重新确定游戏规则的孩子那样郑重。
他们背靠背站着,各自又想好了一个信息,然后转身再次相互凝视。罗辑在开始时又有了笑的冲动,他努力抑制着,但很快,这种抑制变得容易起来,因为庄颜清澈的目光再次拨动了他的心弦。
面壁者和少女就这样相互凝视着,在深夜的卢浮宫,在蒙娜丽莎的微笑前。
罗辑心灵的堤坝上渗出了涓涓细流,这细流冲刷着堤坝,微小的裂隙渐渐扩大,细流也在变得湍急,罗辑感到了恐惧,他努力弥合堤坝上的裂隙,但做不到,崩溃是不可避免的。
此时,罗辑感到自己站在万仞悬崖之巅,少女的眼睛就是悬崖下广阔的深渊,深渊上覆盖着洁白的云海,但阳光从所有的方向撒下来,云海变成了绚丽的彩色,无边无际地涌动着。罗辑感到自己向下滑去,很慢很慢,但凭自己的力量不可制止。他慌乱地移动着四肢,想找到一个可以抓踏的地方,但身下只是光滑的冰面。
下滑在加速,最后在一阵狂乱的眩晕中,他开始了向深渊的下坠,坠落的幸福在瞬间达到了痛苦的极限。
蒙娜丽莎在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