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恍若才察觉过来,脸色一变,目光冰凉地转了一圈,遂挺起胸来,面部表情调整片刻,终于恢复过来,露出友好的笑容冲沈夙媛抱歉地一笑道:“是舅母失态了,皇上的话其实说得也对,哀家……哀家总以为当年的那些事皇上已看淡了……原是哀家多想了,皇上心中对哀家,终究是生了隔阂。”
她这话说得凄凉无比,似是她委曲求全,而朱炎则成了个忘恩负义的不孝子。
沈夙媛知道这老白莲惯爱装可怜兮兮,在外祖母那就是总用这一招侥幸躲过去,然每每都用这种令人作呕的招数,未免有失她作为太后的风度,她眼光一转,注意到朱炎一双生冷清冽的眼,见他不发一言,一下就有点心塞了,她盯住的男人怎么调-教是她的事,没得让别人也来他们之间搀和一脚!
“舅母怎能如此想呢?皇上表哥时常同夙媛提及您待表哥的好意,怎会对舅母心生嫌隙?可这有时候人不能凭着一点滴的恩德,便硬生生将什么道义啊仁孝啊一股脑的往人身上捆绑了去吧?莫说皇家天子不是那些个平头百姓,就算是放到一些寻常的富贵人家去,做长辈的手伸得太长,管得太宽,总是难免叫人心里生出些异样来的。舅母,您说侄女儿这话可有几分道理?”
论这种口角争执,沈夙媛的歪道理比朱炎这一通乍听之下虎躯三震仔细一想没啥用处的可要管事得多,不说——她这回还是正经的道理话呢!
张太后先是让朱炎生生梗住,而今又让沈夙媛生生噎住,她看向沈夙媛一张满面无辜表情的脸孔,再慢慢地转向面色冷硬的朱炎,她胸口愤懑中夹杂着一丝寒气,脚跟似扎入地心中,让她半步都挪不动,而她依旧还得维持她太后的脸面,不能让这俩小的平白看了笑话!
“侄女儿是越来越让舅母大开眼界了,难怪太皇太后总说侄女儿偶尔虽性子顽劣,骨子里却有巾帼风范,而今舅母是真当见识到了!不怪皇上对侄女儿如此另眼相看,倒是舅母今儿做了错事,平白叨扰了侄女儿和皇上!”
“皇上不过是探病罢了,舅母多虑。皇上心里头,还是偏着您多一些的。”
张太后心底冷冷地笑,她算是看清了,这俩人早串通一气,合着起来要对付她!她脸上仍是笑着,却透出一些许古怪意味,就像是正思忖着什么事似的。想当然,这不会是什么好事。
沈夙媛见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张太后的脾气断然不会继续留下来自讨没趣,况且她的话也算是给了她一个阶梯下,朱炎能跟她硬抗那是人有资本摆在那里,她还没大牌到这种程度,况且她本身偏好拐着弯骂人,含沙射影,让人既能听出来又没法反驳她,这种看在眼里才痛快。
“既然如此,哀家也不在这呆着讨你们俩的嫌了,不过这些野参是上等补品,舅母叫人精挑细选拿过来的,侄女儿可莫辜负舅母的这一片好心。”张太后和善地笑罢,亦似个没事人朝朱炎平和地说,“沈侄女儿方才的话哀家细细想来,深觉有理,哀家慢慢老了,比不得年轻的时候有精神,是该学着太皇太后那般颐养天年了。”
这时气氛总算是缓和过来,沈夙媛将目光投向朱炎,眼睛眨了两下,大抵是让朱炎抑制下这暴脾气,先把张太后唬弄走了才是整理,而非加深仇怨,惹出无端事故。约莫是她那眼太亮,柔光闪烁,思及她为自己说话时的偏护模样,朱炎心头的怒气稍微改善了些,嘴上起码知晓敷衍:“皇祖母一直有她的一套养生之道,您学着些也是对您自个的身子好。”这干巴巴的语气,也够生硬的。
沈夙媛内心扶额,平素里在处里国家大事上挺沉稳老练的人,私底下一旦事关他所管护之人情绪就易外露,亏得他是皇上,这还能叫有个性,毕竟真实历史上比他残暴得多了去了。
好歹结尾算是过关,张太后带着她的人轰轰离去,而待人走得干干净净,朱炎这才将手掌狠狠往桌上一拍,震天动地,吓得外头的人俱是腿软。
“皇上别发怒了。”她说着,喊了一声林妈妈,人从床上起身来梳妆台前,让人打了一盆干净的水,刚要让林妈妈清理,朱炎却开口:“让朕来。”
林妈妈手一抖,擦到她眼睛了,沈夙媛很忧伤,心说她屋里的人怎么这么不经吓呢,看来她平常要多灌输一些女权主义,不然总这么一惊一乍的,她好没面子得说!
朱炎顺利接过林妈妈的任务,屋里的人服侍的人则都统统出去在外头守候,一瞬间紧闭的屋内就剩下朱炎和沈夙媛二人。
他细长的手捏住湿巾一角,用拇指抵着,轻柔地抚按她的面颊,他的眼神凝聚专注,表情亦格外的认真用心,她睁着眼,望着铜镜里映照出的这幅情形,宛若一对恩爱的老夫妻,举案齐眉,和睦谐美。
她心里莫名跳动了一下。
这时朱炎沉着一张不耐的脸,手下却极耐心地擦拭,一边道:“等事都完了,就不用涂抹这些,还擦了这许多,像什么似的……”
“像什么似的呀?”
朱炎见她眼睛嘀溜转,灵俏狡黠,嘴角不由一翘,旋即又板起脸来,手下微微用力:“说出来晦气!自己想去!”
“呃……”她头偏了偏,半晌低低笑出声,和一串铃铛似的,不断,不断地溢出,再如溪流般潺潺淌入朱炎的心坎。
很快,他就将她脸上多余的都擦净了,将巾帕放入水盆里,让人拿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