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张万全黑着脸走出他的家。
我原本是脸朝着他们家的方向的,这时急忙转过身去,屁股对着他们家的大门。
张万全好像这时才看见我,朝我走过来。
“喂,你老爸最近有什么异常?”
张万全长得高像他爸,张万清长得肥像她妈。
张万全站在我身边,高出一大截。我不得不采取仰视的方法才能看着他的脸。张万全的脸红红的,很粗糙,像两块刚刚剥开的橘子皮。
“张校长,我爸没有什么异常。”
我老老实实向他汇报。
“最近有没有跟你妈吵过口?”
仰视很容易引起脖子酸痛,我改为平视的角度,这时,我看到的是张校长洗得发白的军上衣。
这里顺便说明一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张校长并不是行伍出身,而他时常穿着这件退了色的军上衣,完全是为了赶时髦的需要,那时候,部队的帽子衣服裤子是永远不会过时的时装。
我看着他的第三颗纽扣,轻声答道:“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张校长紧紧追问。
我觉得有必要向张校长说明这件事。我妈平时总教育我,要说实话,做实事。撒谎不是好孩子。
“我爸前几天向妈央求一件事,我妈没答应他。”
“什么事?”
“就是,就是”
我说不出口。
“什么事,你说呀!”
“就是男人和女人那个事。”
“你妈没答应他?”
“没有。我爸很急的样子,可我妈就是不答应。”
“嗯。”
张校长若有所思的样子。
“看来,林春明这家伙(林春明就是我爸的大名)是个重大嫌疑犯。”
张校长这句话说得很轻,我是结合他的口型才勉强听得明白。
从此,张万全对我的老爸格外关注,这份关注更多来自我这里。
张万全常常把我召到他的那间张贴许多毛主席语录和画像的卧室。
“你爸写日记吗?”
“他不写日记,倒是每个晚上都记账(我爸是生产队记分员)。”
“你爸是不是经常一个人晚上出去,尤其是下半夜,你注意到没有?”
“晚上我比我爸睡得早,他是不是下半夜出去,我不知道。”
“你要严密关注林春明的动向,随时向我汇报。”
我点点头。我当时觉得这是一项光荣而又艰巨的政治任务。
张校长压根就没再提起那份检讨的事,这让我有点遗憾,有点可惜,就像挖空心思写完一篇自我感觉良好的小说,却没有读者。
关于对我老爸进行调查的事,我没有对大春说,这是我跟张万全两个人的秘密。不过,我倒是向他讨教过避孕套的问题。
我特意在村口拐角那个小商店,买了几颗水果糖用来讨好他。
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我把那些糖二一添作五,然后,我问他:“大春,那个被称为‘避孕套’的东西,究竟有多少用途?如果一个人的枕头下面放着这个东西,是不是就意味着发生了男女之间的那种事?”
大春嘴里含着糖,口齿便有些含混不清:“嗯嗯,那当然,没有人会拿它当气球去吹。你要行房事,又不想怀孕,就要带着那个东西。喂,你是说谁枕头底下有这个东西?是你爸吗?还是曹震山(曹震山是我同一个厢房的另一个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