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凉水打在烫红的地方,中和了疼痛感,葛乔还没意识到是自己的手指受了伤。
“没事,”钟名粲轻声安慰道,仍然专注地盯着花白的水柱与红通通的指尖相撞之处,葛乔的手被冲撞得端不稳了,往下沉了沉,钟名粲赶紧捧住了他的手,轻轻捏着那根手指,再次对准水柱。他想要责备几句,却舍不得提高音量,听起来毫无威慑力,“你刚刚在想什么?把手指都放上去了,是要给我吃人r_ou_牛排?”
“我……”葛乔迟钝地望着水龙头下哗哗啦啦吵闹的水流,又看了看水池里四处挥洒喷ji-an的水珠,再转头瞥到包装散乱的那包牛排r_ou_,这才将视线移向夹在水龙头与水池之间的那两只手。葛乔突然动了一下手指,他就好像是刚刚找回知觉。原来凉水底下的那坨红东西是长在自己的手上,“啊,刚刚我没注意……”
钟名粲侧过头来,嘴唇在他的鬓角碰了一下,他说:“没关系,就是烫到了,一会儿先给你处理好伤口,剩下的牛排我来煎,很快就能吃了。”
钟名粲的专业能力再次发挥了作用。晚餐的时候他总是偷偷地打量葛乔,观察他的表情和举动。他把一顿饭吃得意味深长。
j-i,ng神类疾病总是容易被忽视,也容易让患者羞于启齿。这是钟名粲从课堂上学来的道理,从孔庆山身上印证了一遍,现在他正打算用到葛乔身上。他不敢直接向葛乔提出来“焦虑症”这个词,怕他恼羞成怒后抵触情绪更强,就只好选择用旁敲侧击的办法多试探几回。
然而葛乔就是葛乔,和别人不一样,和孔庆山更不一样。他坦然极了,舀干净碗底最后一口粥,突然抬眼撞上钟名粲来不及收回的火热的审视目光,葛乔挑起嘴角笑了笑,问他:“我是不是出问题了?”
这倒让钟名粲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于是葛乔换了种问法:“网上说,我有点焦虑初期的表现,你懂这个,你觉得呢?”
钟名粲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网上可能说的是对的。”他顿住了,眉头也不禁蹙了起来,他想重新组织语言回答葛乔的问题,又想再观察一会儿葛乔的反应。其实比起觉得意外,钟名粲倒是更觉得心疼。明明有很多事情可以压垮葛乔,但他都强撑住了,反倒是绑在他身上的那些束缚忽地一瞬消失后,他却又消受不起这份轻松了。钟名粲满目忧心,藏都藏不住。
“确诊了就别光盯着我看了,”葛乔染着倦意的眼眸微微抬起,此时又多蒙了一层水气,亮晶晶的。他慢腾腾地收拾着眼前的碗筷,瓷器间乒乒乓乓的清脆声响一下接一下,他对钟名粲说,“来帮帮我吧。”
*
葛乔觉得,自己就是突然闲下来,还没适应好无所事事的状态,所以才出现这种状况。
钟名粲心里不以为意,但是却没有出声反驳他,与其扮演成那种对症下药的心理医生,再把从前那些久积成心疾的事情一件件提出来,以毒攻毒,让葛乔正视自己的情绪,还不如这样遂了他的意。时间也是解药,这也是在课堂上学来的道理。
钟名粲还是得每天乖乖地去上班打卡,尽管他很想现在就请假回家陪葛乔,但是他们早就商量好了要把钟名粲的两周年假跟春节连起来,然后一起去云滇旅游避寒。
不过欣慰的是,经过几个月的严格训练,周一航终于能够不出错误地按要求剪辑修复一条音轨,如此一来,钟名粲就轻松多了,他可以把几个简单的项目直接甩手给周一航,然后自己躲在一边啪啪敲着手机给葛乔发微信。
葛乔的手机比平时工作时响得还勤快。
嗡嗡两声,一条语音又发了过来。
打开与钟名粲的聊天框,满满当当全是钟名粲发来的文字和语音,大部分都没什么实质性意义,只是普通的牢s_ao或独白,但对葛乔而言,它们既不普通也不无聊,它们是在为自己被腾空了的内心添砖加瓦。
钟名粲:[语音消息]
钟名粲:来听听,这是我们最近正在制作的专辑,给海贝团的,我发现女团的歌还挺难做的,而且这次要求是拉丁风格,哇,最近好多这种风格的新歌啊,回去我也给你推荐几首好听的。
钟名粲:[语音消息]
钟名粲:来听听小周的手速。他可算是学会用快捷键了,以后能帮我不少忙,不过还是不够熟练,我的手速可比他快很多哦!!
钟名粲:[语音消息]
钟名粲:来听听,偷偷录了一段,正开会呢,罗甜甜和江大哥吵起来了,我记得小罗平时很腼腆的,要么说你们媒体部出来的人可真是天生能说会道,我看这场战斗江大哥得输挺惨。
钟名粲:[语音消息]
钟名粲:来听听,我饿了,肚子叫得好大声……
钟名粲:[视频]
钟名粲:嘿嘿,中午吃烤r_ou_去了,想吃吗?晚上给你做~
即使是远在百里外,即使是到了年末忙得晕头转向,钟名粲仍然坚持向葛乔分享着他的生活细节,事无巨细,就差上厕所时也边录音边配上一段文字“来听听,这声音是不是听上去很健康?还有回音呢”发过来了。不过,要不是因为他只生了两只手,不太够用,说不定还真的会这么做。
葛乔也终于有了新的爱好。
他喜欢上了把自己蜷在露台上新安的那把秋千藤椅里,眯缝着眼睛感受窗外冬日太阳带来的光与热。手机搁在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