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无忧倒也不是反对这件事。
毕竟自他辞去上青峰峰主一职后,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年。
那以后,于仙鸣山派的山脉各处,不时有小弟子的尸骨被发现,项逐天修魔所做的恶行也很快公之于众——犯下恶行的那一刻起,身败名裂的结局便早已注定。
据说在白长卿的帮助下,项逐天有幸免于死罪,却终是难逃活罪,更没有资格继续管理门派。
于是仙鸣山派一直由掌门白长卿一人所主持,三峰峰主皆由年长的弟子代为管理,难免在平时会遇到诸多不便。
这时邀请阿月这样一个与门派有过旧情,又实力不俗的正道散修来做峰主,并不奇怪。
据说峰主交接的大典,便设在今晚,这八月十五的月圆之夜。
寄无忧之所以闷闷不乐,是因为阿月对他闭口不谈这件事。
如果没有那一次巧合,他要多久才能知道这件事?
三年来,阿月时刻如从前,如前世一样对他倾尽真心,更戳破了那层朦胧的薄纱,寄无忧才会以为他们早已是交心的关系。
也许……正是因为太过信任,太过依赖,才会因为一次小小的,意料之外的摩擦而感到不安。
他叹过一声气,漫无目的地躺在船头,任时间流淌飞逝。
贯穿城镇的河道两岸,为中秋所准备的灯笼早已高高挂满,只待日落。
日落夜深,金光攀上城市的每一处角落,温柔而公平地照入每一户大小人家的窗沿。
天上的满月与星河镇守四方,又由月宫里的仙子在夜空泼下银色的琼浆,祝福着所有归家与未归家的人们。
一叶孤舟迎着光,荡呀荡,不知去向何方。
也许……这会是他第一个没有阿月的中秋。
要说不失落肯定是假的,可四年来他们相处一直都由阿月主导局面,压抑已久的逆反心理从心底冒上来——今天他偏偏也想任性一回,先一步抢下这次矛盾的话语权。
乌篷船一路游过,放满了速度所不曾停下过,似是毫无留恋地离开这座小城。
河道渐渐变得宽阔起来,两岸夜景由光彩的城镇转变为幽静的农田,节日的暖意也随之消失不见。
夜色寂寥祥和,只剩一片孤零零的虫鸣声,时起时伏。
忽然,小河那头冒出一点微光,闪烁不断,在昏暗的河道中扯出一条蜿蜒闪亮的星轨。
这里荒郊野岭,怎么会有亮光?
寄无忧探头去看,身下的小舟却是一滞。察看后才发现是受灵力驱使的船桨忽然停了下来,毫无征兆。
寄无忧一皱眉,又撕了两张符,想要重新控制小舟的动作。可两只船桨却只是轻轻滑动了两下,掀起些微小的波澜后,便再无动作。
无奈之下,他抬眼望向远处的光点。
光点逐渐变大,又发散为一个个小个头的光点,缓缓朝寄无忧靠近,再靠近——
金色的光芒隔着纸灯的纯白外壳静静闪耀,一个接一个游来。
原本昏暗的河道得此金光灿烂,宛若星河,如梦如幻。
寄无忧从河里捞起一枚莲花模样的纯白纸灯,捧在手中端详起来。
他下意识地问出声:“花灯?”
隐隐约约的,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轻轻的‘嗯’。
阿月?
寄无环顾四周找了找,却不见半点人影。
像是察觉到了他寻觅的视线,那个一直被他寻找的人影终于现了身。
半空中,楚九渊踏着无形的灵气徐徐降下,轻巧几步过后,深黑足靴便踩在船头,稳稳着陆。
藏蓝色的衣袍飞扬在空中,忽而牵出几年前的一场回忆。
也是一个中秋夜,他牵着世上独一珍贵的人,看过这世上最美的灯河。
循着记忆,他不禁伸出手,用记忆中的灯河轮廓,描摹着此时此刻的光景。
寄无忧喃喃着,忍不住道出心疑之处。
“你没有去峰主大典?”
楚九渊听了他的疑问,稍感意外,淡笑说:“大典怎么会比你重要。”
寄无忧忍不住轻飘飘地埋怨:“一个落魄山派的小小峰主,又不是掌门,确实是不太重要。”
兴许是楚九渊察觉到了寄无忧话中的醋意,又或是意识到自己最近因忙碌而经常无暇陪伴,褪去稚气的英俊面庞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愧疚。
他轻轻伸手,似有若无地将他脸颊旁的发丝撩至耳后,温柔卷拭。
“比起与师父相处的每分每秒,它们确实不重要。”
“你这几年别的不长,净光长些贫嘴的本事。”
寄无忧消气了大半,任是有再多情绪,都敌不过这些好听话。
“我若是说我不信你,你该怎么办?”
楚九渊微微阖眼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