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鸣见老太太拉着叶思栩一起迎着下午的太阳说话,也没多说,拿起厚重的毯子盖在老太太的膝盖上,下楼前按住叶思栩的肩膀,弯腰在他耳边:“陪外婆半小时,一会儿我们就回去。”
叶思栩点点头,看一眼自顾自在说话的老太太:“嗯。”
秦越鸣揉揉他的头发,同他相视一笑。
等人走了,叶思栩也揉一把自己的头发,越来越习惯他这样对自己了。
真是可怕。
老太太兀自摇头起来,对着叶思栩道:“越鸣伐好,伐来看我。嫌我老了。”
“没有的,他……”叶思栩想了想,“他很忙的,在拍电影啊。”
“哦哦哦哦,对哎!”老太太想起来了,“拍电影哎!阿蕴啊,小辰光欢喜看。”
叶思栩没听过这个名字,微微皱眉,不晓得是不是勾起老太太的回忆了,看她遥遥地注视着天空,不再说话。
而远处,正是庞大而辉煌的现代化世界。
他抬手,手掌遮在眼前,阳光从指缝间倾泻下来,仿佛回到了慢悠悠的旧时光。
楼下,秦越鸣请阿姨帮忙,弄了点土豆泥沙拉和蜜汁酱虾。
阿姨一边忙活一边道:“最近老太太老想侬哎,侬伐来,她就问侬几时来。”
秦越鸣坐在厨房和客厅的过道里,一把老式的交椅,垫着旧式样的软垫和靠枕。
“嗯,这一阵有空就来。”
阿姨瞥一眼楼上,问道:“个小宁是谁?”
“朋友。”秦越鸣淡淡地道,鼻尖弥漫着这幢房子陈旧而热烈的烟火气,眼帘半耷拉地望向电磁炉,若有所思地补充一句,“好朋友。”
“跟越风是有点像。”阿姨道,“老太太么,侬看看伊么,脑子啊拎伐清爽,其实啊,眼光毒。看一眼,就想越风了。”
“是。”秦越鸣撑在交椅扶手上,双手扣在鼻梁处,慢慢地道,“姆妈港伊小辰光跑丢,阿婆在几百人当中一哈子寻到伊。阿婆,眼光一直好。”
“哈哈。是哎,侬姆妈小辰光,真刚是,两条小细腿,圆规一样哎,细脚伶仃,走路特别快,没宁跟得牢。侬阿爸,追伊,两人去南京路荡马路。伊可以一路走,侬阿爸伐来噻,没伊j-i,ng神头足。”
秦越鸣眉眼微弯,笑起来。
这些陈年旧事,也就只有家里这些旧人记得,除此以外也就是秦家的张姐。
但是张姐很少提,自从秦越鸣父母和秦越风过世后,她似乎极为少见才提这些前尘往事。
秦越鸣偶尔来,偶尔听。
从人嘴里说出来的事情,总要比旧相片生动,也有意思。
秦越鸣又上楼陪老太太和叶思栩坐了一会儿。
半小时后,他们准时离去。
老太太拉着叶思栩地手,让“阿明”给“越风”兜里放点糖再走。
叶思栩下楼时,老太太还自顾自地对着太阳眯眼,嘴里说着:“要甜蜜蜜的。”
他的口袋里有刚才老太太亲手抓的一把大白兔奶糖,他摸了一下,沉甸甸的。
离去时,保姆阿姨将一个袋子递给秦越鸣,里面是搁在玻璃保鲜盒里的沙拉和热乎乎的酱虾。
叶思栩乖乖地跟在秦越鸣身后,跟两个阿姨道别。
已经下午两点左右。
午后的阳光已经照不进来,巷子暗淡而幽深。
叶思栩轻声道:“我觉得这里不拆也挺好的。”
“是啊。”秦越鸣回应道,看看他,弄堂口有风吹来,拂过他的刘海,赫然是极为明亮的一双眼眸。“不过也许明年就拆了。”
“所以这就是它的命运。”叶思栩跟着道,“我们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除了珍惜现在。”
秦越鸣薄唇勾起淡笑,什么都没说。
回到车上,叶思栩扣上安全带后,将口袋里的大白兔奶糖全部拿出来,摊开在手心:“给了好多哦。”
秦越鸣看一眼满手的白蓝红经典包装:“以前家里来人就拿出来给孩子吃。没吃过吗?”
“吃过的。”叶思栩扭开一粒,低声道,“怎么会没吃过。”
文城距离沪城这么近,新鲜玩意儿从小就能看得到。
他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想到方才临走时老太太说的,要甜蜜蜜的,他低头又拿起一粒,大着胆子扭开,伸手送到秦越鸣的唇边:“你吃吗?”
秦越鸣启唇,叫他喂进来一颗大白兔奶糖。
甜得心里都要冒酸气儿了。
叶思栩捏着糖纸,低眸,指尖叠来叠去,最后叠成一个小方块。
秦越鸣咬着奶糖,手撑在车框,轻揉眉骨,唤他道:“阿叶。”
“嗯?”叶思栩每次从他的薄唇中听到自己的名字,都觉得格外奇怪。
又生涩又熟悉。
“以后叫我越鸣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