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的最后一个夜晚,终于就此彻底沉寂,然而天刚擦亮,各地便又在一阵接一阵更为猛烈的爆竹声中迎来了新年的第一缕晨光。
徐光一家三口起了个大早,跟家里一一拜过年后,便带上妻儿启程赶往了老丈人家,丁华作为外人,也不好意思大过年的一直留在徐家多做叨扰,因此吃过早饭给尚在楼上大睡特睡的徐媛留了个大红包后,也笑嘻嘻地跟徐家人打着招呼就离开了老宅,驱车独自返回了市区。
一时间,偌大的宅子里便只剩下了徐新徐媛,以及徐母跟和照顾她起居的保姆四人。
这四人中,保姆素来不会多话,徐新也是一贯的少言寡语,徐媛因还在闹脾气,亦是一见了她叔就没好脸色,徐母就更别提,一看见孙女,就不由想到那已故的二儿子二儿媳,一对上徐新,又容易想起年对方那半路告吹了的婚事。
这一桩桩一件件,就没有一个能让人高兴的,怎能叫人不愁绪连绵唉声叹气。
好在这样诡异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久,徐光在丈人家住了一晚,初二就又带着儿子赶了回来,徐母的注意力很快被这个难得见上一面的孙子给转移和吸引,于是需在面对徐新时那明晃晃的哀怨也跟着敛去了不少。等到熬到大年初五拜完财神吃过午饭,徐新也终于彻底解脱,借着公司工作上的事,将陪着徐母的重任彻底移交到了徐光的手中后,立马动身回了城里。
去往城区的路不见了往日的熙攘,许是因为还没真正到春节假期结束的节点,直到上高架前,路上都没见到太多的人影。
徐新一路畅通无阻地行驶着,除却碰到红绿灯需要缓一缓停一停以外,几乎没遇到任何的阻碍。以往最容易堵的路段不赌了,最繁闹杂乱的地方也不乱了,可不知为何,原本应该飞驰的车速,却在开上了高架后变得越来越慢。
直至最后,毫无预兆地在某个交叉的路口一个拐弯,莫名地驶向了并非通往竹园所在新区的青龙路。
与c市主城区背道而驰的路段上,人流显然也变得更为稀少,直到近两个小时后,沿途陆续开始出现带有x县字样的各种小吃或维修装饰等店面,才又渐渐开始有了人气。
和一到大型节假日就反倒冷清下来的c市不同,尚处在春节假期中的x县,这些天却是热闹异常,在外打拼的亦或是在外读书的人都在这段日子里回到了家乡,享受着在这一小方天地中的,只有家才能带给他们的久违的温情。
徐新循着记忆里的路线,在这些大街小巷中缓缓前行着,却在行至清河路口时,被迫停了下来。
不算宽阔的路面上到处人头攒动,许是撞上了这里在春节期间举办的集会,大大小小的摊子将沿路各个商铺间的空隙都塞得满满当当,其中有卖年货的,有做饰品玩具的,也有吆喝着几块钱一本的杂书书摊的。而住在附近的居民,甚至是隔壁镇上的人,也都三五成群地结伴赶来,挤在这人潮中,说笑不止地流连穿梭在这各个被临时搭起的摊位上。
徐新坐在车里,透过车窗对着那不远处熟悉又陌生的街景无声地看了一会儿,随后降下窗透了口气,便欲重新启动车子,择另一条路朝清河路另一头的x县二中驶去。
却不想刚一转动钥匙,那还未及从集市中完全收回的余光,便兀地在一阵轻微的车鸣声中带到了一抹熟悉的瘦削身影。
徐新目光顿时一凛。
原本如潮水般涌动的人群,霎时间变成了一幅被定格的画卷,只余某道人影能来去自如地穿梭其间。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那人所在的方向,几秒后,原本在接触到对方身形时而迅速狂跳起来的心跳,忽然又奇异地慢慢平复了下去。
丁华说的没错,对方的状态看上去的确要比一年多前还在c市时好上太多。
头发短了,清爽的五官在阳光下愈显清晰夺目;皮肤稍微黑了,周身所散发出的蓬勃朝气也相较从前更甚。
他侧对着数米开外的徐新的车窗,低下头微微笑着,温柔的目光落在站在自己身旁林母身上,时而跟对方低声交谈着,时而移步到另一边的摊位上独自把玩着什么,最后,又缓步走到了某个旧书摊前,弯下腰随意翻看了会儿,付过钱拿了几本。
徐新全程默然无声地在不远处看着,恍惚间,十数个月前那人站在雨夜中颓然狼狈却固执的身影仿若又在眼前悄然出现,隐隐约约,朦朦胧胧,伴随着无尽的风声、雨声,少顷,逐渐与面前这个在夕阳下露出坦然笑容的身影汇聚、重合,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时间就在这股无声的凝视中奔流而去,待神志归拢,那修长的身影早已又如一场轻又急的春雨,转瞬汇入了有如湍涛的人海中。
徐新对着那恍若只是出现了一场幻觉般的方向怔怔望着,许久,才伸手推开了车门走下了车。
越发浓烈的晚霞中,被那人流连过的书摊于暖黄的夕阳中泛出一抹异样的温柔。
徐新一步步走向那仿佛被罩上一层薄光的摊头,定定盯着那些微有些散乱的书页看着,片刻后,伸出手来从其中几册上轻轻抚过。
“哎,看中了就赶紧买啊。”
“三块钱一本啊,都是老书旧书啊。”
“错过了就没有了啊,最后一天了啊。”
摊主一边背着身整理着三轮车底下压着的蛇皮袋,一边回头快速瞅了正专注望着自己书摊的男人一眼,扭回头开嗓吆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