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猜出了他的留白,眉尖便微微地蹙了起来。他与旭凤对视,发现那双方才被泪水洗刷过,尚泛着红的眼眸此刻澄澈得惊人,让他无法从那双眼中读出旭凤的真意,只剩温柔一目了然。
于是他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如实答道:“就算我说是,又能如何呢?”
说出这话时,旭凤握着他手的手指轻微地抖颤了一下。润玉没有去理会,只缓声继续说道:“飞升对于何人来说不是个天大的机缘呢?若我还是夜神……”
说到这里,润玉停顿了一下,目光在旭凤脸上和自己被握住的那只手之间打了个来回,极短促地苦笑了一声:“……不,更早一些的时候……我大概会毫不犹豫地离开的。”
“可现在……”他瞥了一眼桌上堆积的文书,奏本,半干的墨盘与搁置着的笔,垂下眼,“我哪里能那么潇洒,随心所欲。”
若是更为长久的一段时间之前的那个自己,未曾当上夜神,没有与旭凤产生瓜葛,终日只与魇兽相伴,无牵无挂亦无所担负,真正像极了锦觅口中一位放鹿仙倌……或许那才正是忘情飞升的好时候。
总是不比如今,纵然千般苦楚尝尽,终于有了脱身的法子,却还要囿于种种担忧牵绊,不敢离去。无关恋栈权位,只是不敢擅抛责任罢了。
润玉心下正自思绪万千,却听旭凤在片刻沉默后轻声说道:“……没关系的,你若是想走,就走吧。”
听到这一句时,润玉最初的反应便是荒谬。
且不说旭凤今日前来本就说了想要留下自己,现下又说让他离开便是自相矛盾,就算是他已经知晓无法取出陨丹,自己方才的言语中那些重任加身不敢擅离的意味,旭凤难道是听不懂吗!?
润玉一时气结,几乎就要说出一句“我不是你,不会如此不管不顾地冲动行事”了。然而当他看到旭凤的表情时,那句尖锐的言辞却生生地哽在了喉间,没能吐出一个音节。
那是个太认真的表情,认真到眼角眉梢除了本能一般的温柔尚存,其余便通通只剩了痛苦。痛到刻骨铭心,让人看上一眼便心都跟着颤了起来,由不得人不信他,仿佛若是不去信,便是做了极残忍的一件事了。
而这个表情,让润玉几乎是在一瞬间便明了了旭凤的真意——他是真的想要自己离开,并且正是因此才会这样地痛苦。毕竟自己若是飞升,也就意味着,旭凤再也没有与自己重修旧好的机会了吧。
他应当高兴吗?或是无动于衷?然而这些本该存在的情绪在看到旭凤的神情时便通通崩解,只剩了一丝怅然,带着苦涩的余味。
——那是这具身体中某一部分异质的情感在翻涌着扩大,叫嚣着一声舍不得。
润玉咬着牙,想要将体内那不属于自己的部分打压下去,却偏偏此时,旭凤的声音已经追逼似的再度响起:“我是认真的,润玉。我会帮你的。”
润玉没有余力喝止旭凤,只能任由他继续低声诉说着:“我知道,你现在一定还有顾虑。你要担心花神,要担心邝露,最重要的是,你没办法就这么扔下天界不管。”旭凤笑了一声,声音温柔,“你一直都是这样,总是喜欢为自己套上些不必要的责任,把自己拖得很累。”
说到这里时,旭凤停顿了一下,深深地,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气。
“但是……已经不需要了。”他直视着润玉的双眼,用最诚恳的表情与声音说道,“如果你走了,我会帮你打理天界的。”
润玉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旭凤。后者也好像知晓自己所言是何等荒唐,又连忙补充似的说道:“你不必担心,我已是魔族之身,本也不能成为天帝,但只是辅佐协助,总还是没有问题的。”
他将右手抬起举至耳边,直视着润玉的双眼,起誓道:“我愿对天道立誓,在我有生之年,一定会帮你护好天界,护好你在乎的人。如违此誓……”
“啪!”
润玉劈手将旭凤立誓的那只手打歪,也阻止了他将誓约最后几字说完。接着他便挣开旭凤的手站起了身,双手抓住旭凤的前襟将他生生扯了起来:“旭凤!你究竟想干什么?!”
润玉近乎失控地对旭凤吼道,他已经彻底乱了方寸,连体统体面都顾不得了。而被他扯起的旭凤勉强站稳了步子后也不挣开他,只静静望着他。然而他脸上强撑的笑意在看清润玉被怒火和慌乱挟持的神情后,终于还是慢慢褪去了,最后只留下了一抹狼藉的落寞。
他垂眼望着润玉,轻声说道:“我只想你过得好。”
看着润玉在听闻这一句话后便瞬间褪尽了所有情绪的神色,旭凤抬起一只手,覆上了润玉紧抓着自己前襟的双手,却没有将它们扯开,只是轻轻地贴在那因用力过大而微微抖颤的手背上,安抚似的轻轻摩挲。
而当他再次开口的时候,说出的却是与现下情形全不相干的另一件事了:“润玉,你知道邝露把你的梦珠带给我的事了,是吗?”
见润玉愣了一下后本能般地缓缓点了点头,旭凤继续说道:“你的那场……检点了我们数千年过往的梦,我在那其中看清的,其实是我自己。”
“我看到很久之前的年月,许多我自己早已忘记的过往,那时我总是塞给你许多东西,自以为对你极好。”旭凤说着,自嘲似的笑了一声,“……但其实一直都是我自说自话,我给你的那些,你其实从来都用不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