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还真是,少言寡语。宇文棠见惯了宇文楷的聒噪热闹,对着杨谨这么个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爆发的闷葫芦,也觉郁闷。
“纵是你觉得朕自幼便遇到了贵人,难道你便没遇到过贵人?别说没遇到过!你能活到现在才怪!”宇文棠拿出朝堂上对付群臣异议的耐心,引导道。
贵人,自然是有的……挽月山庄……还有石寒,包括面具前辈、师父杨敏,连同姚佩琳,都是自己的贵人。
这一点,杨谨毫不否认。然而,她觉得,她与女帝关注的,根本就是不同的问题。
“所以啊,孟夫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宇文棠背了大段孟子的名言,注视着杨谨,“何况,你父母的事,那都是上辈子的恩怨,人已经都不在了,记恨哪一个,或是为哪一个觉得冤屈,除了自苦,又能如何呢?”
杨谨沉默了许久,在听到提到父母的时候,有了强烈的反应。那段屈辱的身世,到底是她心底里最深的痛楚。
宇文棠意在开解她,然后正确地疏导她。她喜欢杨谨刚强、纯澈的性子,实不愿这样一个好苗子毁在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之中。
“若世人都如你一般,沉湎于父母长辈过往的恩怨中,那么当年,先帝被景太后接入宫中的第一件事,就该是毁了武宗皇帝的陵墓,拎出来鞭尸,才解气。”宇文棠又道。
武宗皇帝晚年糊涂,因着某件事,险些灭了孝怀太子满门,还逼死了太子的生母任皇后,以至于身为孝怀太子的独生女儿的先帝,襁褓之中差点儿死于幽禁之所。而因着武宗的错,直接造成了北郑伪政权的建立,引出了后来的明宗皇帝宇文哲殒身北郑等许多悲剧。于国于家、于公于私,武宗都可称是罪魁祸首。
这些事,在大周并不是秘密,差不多读过些书的,都晓得。杨谨亦是清楚的。
令杨谨别扭的,不是这些陈年旧事,而是那个与这些事牵扯在一处的人——大周先帝宇文睿。她从没有忘记,就是这个人,同石寒曾经有过一段感情纠葛。
若说父母身世是她身上撇都撇不开的原罪,那么,宇文睿与石寒的那一段,便是烙在她心口上的祛不掉的疤痕。
听着女帝身为局外人的侃侃而谈,杨谨极想大声质问她:父母恩怨选择不得,那么感情之事呢?
她们,一个两个,所谓自幼失怙失恃,所谓历尽不幸苦楚,可她们都是皇帝,都是万万人之上的人,她们得了许多人的宠和奉,又怎会明白自幼流落江湖的苦楚?
她们,号称身世凄楚,号称流落民间,生身父母却要么是太子、亲王之尊,要么是郡主、贵女的身份,又怎会明白生父因叛国而死,生母出身秦楼楚馆,还是被生父欺侮而孕的痛苦?
还有,她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身边或有无数的男男女女爱慕,怎会懂得心中只恋慕一人,那人却心有所属,而那人所属,还是自己血缘上的姑姑的酸楚?
杨谨霍然起身,再也不想听女帝说下去了。
宇文棠微愕,顿住话头儿,抬眸瞧着她。
姚佩琳是同杨谨相处过几个月的,见此情状,心中暗道不妙。
“我知道你想劝我,或许……是为了我好……”杨谨垂眸,眼底皆是痛意。
她突地看向宇文棠,眼中晶莹闪烁,颤声道:“可你是皇帝,你不是我……你不会懂……”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口的痛意,撇开脸去,不肯让宇文棠看到自己没出息的样子——
“你也不必说了,也请你……不要再插手我的事……”杨谨咬唇,几乎出血,“没有你们的参与,我本可以活得……很好……告辞!”
她说罢,拔腿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