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漓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她读过无数文学作品,却从未读到过这样的尴尬情节。现在进行着的谈话,与市场交易有何两样?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汪然叹了口气,说:“欧阳,如果刚才的话冒犯了你,我道歉。都怪我不会说话,比不得你们学文学的。其实,刚见面时我就喜欢你,只是不敢说。这话憋了半年,今天借着这事儿就挑明了,成不成,一句话,汪哥不怪你。”
欧阳漓在系里是出了名的好口才,每次演讲都能获得雷鸣般的掌声。但遇到汪然,她不知说什么才好。
汪然见她没吭声,搓了搓手,又要了一瓶“小二”,咕咚一口喝了半瓶,自顾自地说:“你汪哥是什么人,相信你能感觉得出。我不会花言巧语,但对我喜欢的人,要心要肺都可以掏。你是本科,我也是,只不过我学的是工科,看好汽车这行,就扑下身子去挣钱了,为的是让未来的媳妇儿、孩子过得舒坦。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就一个妹妹,老爷子在琉璃厂的那一摊子,少说也值个二百万;我大伯没有子女,百年后的家产也是我的;我自己一年能挣个十万八万,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二十五了,对象谈过几个,但我一看她们都是好吃懒做的主,耗不起,就算了。我这人干脆,只想找个安分守己的姑娘过日子,让父母省心,让自己充实——我说完了,是不是说得太直白了?”
欧阳漓脑子里混沌一片,她急得差点哭出声来。好在汪然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闭上了嘴。欧阳漓挣扎着,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向门外走去。汪然起身,想去扶她,但又不敢,只是把手僵在空中。当他目送她冲进雨中时,他分明听到了委屈至极的哭声。
一周后,汪雨捧着一束滴着水珠的红玫瑰来到她的宿舍。那时她正在整理行装,准备回家了。她已决定回到故乡那座小城去,父亲给她联系了县广播局,可以随时去上班。但小女孩汪雨的一句话使她冰凉的心又温暖起来。
“我哥一个星期都没,“他在等欧阳老师的电话。他说他愿意作为朋友帮助您,不谈条件。”
事实上,成熟后的欧阳漓每每回想起汪然和自己在不知名的小饭馆里上演戏剧性的一幕时,不禁哑然失笑。汪雨带的那句话,与汪然开门见山的表白究竟有何区别?无非是表述上的不同罢了。
欧阳漓终于见到了那位功勋卓著的将军汪老。汪老坐在轮椅上,锥子般的目光盯得欧阳漓浑身发毛。半晌,汪老带着浓重的乡音对垂手而立的汪然训话:“阿然你个畜牲!怎么可以向阿漓不礼貌?现在是啥年代?你以为是你大妈嫁给俺那会,要靠组织安排?人家阿漓情愿跟你谈,是俺老汪家的福分;不情愿,做个朋友就很好!这闺女,俺看着舒坦,忙是一定要帮的,国家培养的人才嘛,能留在北京,就能为首都建设做贡献,是好事嘛!闺女啊,你甭多想,先安顿下来再说。如果阿然敢欺侮你,你告诉俺,俺揍扁这小子!”
这一席话说得欧阳漓喜笑颜开。不过,欧阳漓在若干年后才觉出,汪老毕竟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能活下来的老革命,智商都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