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前一晚没有睡好,卓欣第二日早晨醒得很晚,秋果唤了她两次,她才醒过来,等到她匆匆忙忙赶到族里的女学时,还迟到了一刻钟。
整个上午,卓欣都心不在焉的,她的眼前不停地闪现出吴红梅那张脸,或沉静、或悲伤、或浅笑,像放幻灯片似地在脑海中播放。
上午的功课总算完结了,卓欣归心似箭地往吴府奔去。刚走进二门,就听到里面传出来凄惨的哭声,遇到的每个人都是一副愁云满面的样子,就连一向乐呵呵的秋果都是眼睛红红的。
“秋果,出了什么事?”卓欣一见到她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大小姐……”秋果说了这两个字又停住了,她茫然的眼光失焦似地望着卓欣,然后低声说:“她……她投湖自尽了。quot;
“什么?表姐自尽了?”卓欣手里的书掉在地上,向后退了几步,用手蒙着眼,她无法相信昨天还对她微笑的人就这样消失了。
“告诉我,表姐是怎样自杀的!”卓欣把头埋在膝盖里,带着鼻音轻声问地问。
秋果低低地答道:“我不晓得,恐怕也没有人晓得。今天早上是管家在湖里看见了她的尸首,找人捞了起来。”
卓欣慢慢地站了起来,慢慢走了进内院。吴红梅的房间里,陈姨娘在那里,吴冯氏在那里,吴金荣在那里。大家正围着尸首在哭,吴冯氏看见卓欣进来了,便止了泪跟他打招呼。
“你这样走了,叫我怎样办?叫我怎么活啊?”陈姨娘蓬着头发,带着一脸的泪痕扒着床嚎着。
吴金荣脸色苍白,带着一脸的颓废,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整个屋里愁云惨淡。卓欣从一进来就觉得头有点昏,身子没有力。她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摇晃着走到吴红梅的床前。
她安静地躺在床上,眼睛微微闭着,嘴巴微微地张着,头发紧紧地贴着脸颊。由于在水里泡了一夜,整张脸白得像纸一样。额头还有块疤,应该是被塘里的石头磕到了,露出里面泡的发白的。一床白色的薄被盖在她的身上,遮掩了她的手和下半身。
“表姐,我来看你了,”卓欣低声刚说了一句,她的眼睛就被泪水迷住了。她心里痛得厉害,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生生被逼死了。
卓欣出手帕揩了眼泪,再一次俯下头去看吴红梅的脸。一只小苍蝇趴在她的额头上,卓欣轻轻地挥一下手,把它赶走,生怕它吵到吴红梅。但她本就没有知觉,跟先前一样躺在那里,像一块冷冰冰的石头。
卓欣心里一阵悲哀,这个人,真的就这样走了,离开这个她爱过的世界,她过爱的人。
管家买回了棺材和其它一些必需的东西,棺材也弄了进来,丫鬟给红梅沐浴更衣,在她的嘴里放入米饭之类的东西,吴老爷把她放进了棺材,把她身前喜爱的东西放在旁边。
下人们早就撑着伞去报丧了。这一切很快地做完了以后,就等着招魂入殓了。
灵柩在灵堂里停着,入殓的日子也定了下来,招魂仪式也举行了。
客人们陆续地来了,但也只是寥寥的几个亲戚,都是只坐一会儿,看一眼死者就走了的。毕竟,吴红梅是自尽的,传出去只会让生者蒙羞,让死者在泉下不安宁。
吴红梅躺在棺里,只露出了一张脸,她的眼睛微微闭着,嘴唇微微张开,像要说什么话,却来不及说出来。卓欣用十分留恋的眼光看了她最后一眼。
漆匠正要把红绫放下去,陈姨娘哭号着冲到棺材前,用手抓住棺材口不肯放。她痛哭着,她大声对着吴红梅的脸哭诉着:“梅儿,你不肯闭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说呀!娘在这儿呢。……梅儿,是我害了你,我把你的姻缘拆散了……我现在后悔了,我知道我做错了……梅儿,我在这儿呢,你听得见吗?你怎么不答应一声?你睁开眼跟娘说句话啊……我害了你,你照样地害我吧。只求你下一世依旧不离开我。我们依旧做母女。……梅儿,你答应我一声吧……”
众人把她拉住,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嗓子却被卡住了,只能咳嗽个不停。
于是红绫盖下去,漆匠用木钉把红绫钉牢在棺材上,然后把棺盖放下去,在接缝处涂上漆灰。送葬的队伍凄凉地出发了,人也被葬在吴家的祖坟里。
陈姨娘跪在坟前抓着黄土哭昏了过去,吴冯氏也哭红了眼睛,大小姐对下人宽容有度,所有有良心的人都对她的离世感到悲哀和痛心。
但不管活着的人如何伤心,那个笑容温暖,举止亲切大方的吴红梅,那个容颜秀丽,目光沉静的吴红梅,那个温柔恭顺,彬彬有礼的吴红梅……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