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宁这一日起得很早,她梳了两条小辫放在前,挑了件利落的墨绿色长裙便出了房门。此时正是盛夏,天亮得极早,泛着透明的蓝色,澄澈得没有一丝杂滓。院落四处长着葱郁的花草,被人修剪得整整齐齐。慕宁才走了两步,迎面便跑来一个丫头猛地撞上来,撞得她胳膊钻心的疼,她倒抽了一口冷气,抬头看是月香,才忍不住笑道:“你这慌慌张张是要干什么?仔细回头李嬷嬷罚你。”
月香忙扶过来扶住她,笑道:“好姐姐,少爷信上说今天回来,太太前些日子就吩咐下来,我们哪里敢怠慢,这不一早就起来候着,生怕不周到。”慕宁笑了一笑,道:“就你伶俐。”月香掩口笑道:“论伶俐谁比得上姐姐,阖府上下谁不知道你是太太跟前的红人呢?只怕连小姐都比下去了。”慕宁道:“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仔细我撕了你的嘴。”月香抿嘴一笑,问道:“姐姐你又要上山采药?”慕宁点了点头。
从三年前她入府救了顾氏一命后,顾氏便把她带到身边,常常替自己调养身体,从饮食到用药按摩,慕宁倒是把顾氏的身子调理的越来越好。
月香问道:“要我说什么药材药铺里没有?非要巴巴儿上山去采,受这个罪干吗?”慕宁一笑,道:“这你就不懂了,这艾草偏是新鲜的才管用。”月香撇了撇嘴:“谁不知你是才女,一进门就又会写字画画又能开方子救人,我们哪里懂这些。”慕宁伸手就要去打她,却被她躲开去,只能笑道:“你这张嘴是真不饶人,还不快去预备着?回头大少爷回来找不着人有你好果子吃。”
月香忙笑着一溜烟跑了,慕宁却停留在原地,怔忡了良久,忽然忆起小时候父亲教自己写字,自己懒得不愿意写,便让身边的丫头南蓉替自己描摹,有一回给父亲发现了,他便气冲冲拿了戒尺出来,喝道:“伸出手来!”那是她第一次看到父亲发脾气,怯生生地伸出稚嫩的小手,眼里含了泪,父亲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到底不忍心,只打了她掌心一下,便笑道:“子不教,父之过,其余的为父替你挨,再罚你写五十遍大字。”这些回忆如今想起来却是刻骨的疼痛,又伴着甜甜的幸福,她微微闭了眼,平定心绪,便从西边的角门出去了。
出了阮府向南骑马走十里,便是小梅花山,高不过几百尺,却由于道路崎岖难走而生出许多药草,三年前第一次来时她曾开出一条小路,以后便也沿着这条小路走。她将马放在山脚下吃草,自己一个人背着药篓往山上走去。沿途有许多梅花树,因是夏季,并未开花,她却忽然觉得有一丝诡异。走了一阵子,看不远处凉地横着一片艾草,不禁心下一喜,忙赶着跑过去,脚下却不妨被什么绊倒。她一个趔趄向前抓住一棵树,站定了向下望去,却不禁一惊。
躺在地上的是位蓝衣少年,看样子不过十八九岁,衣衫褴褛,衣料却华贵非常。他在昏迷中眉头紧皱,双手死死捏着腰中的一把长剑。她微微捏紧了拳头,看了看四周荒无人烟,才大着胆子上前一步轻喊:“这位公子……?”少年却纹丝不动,她咬着嘴唇上前查探他的伤势,只见他前横着一道剑伤,腿上也有几道伤口正在流血。慕宁知道若是救他说不定要惹祸上身,然而医者父母心,她又如何能够忍心看着一条生命白白死在自己面前?于是立刻去采了止血的草药砸碎替他敷上。慕宁第一次单独替男子疗伤,替他褪衣衫的时候不禁脸色发烫。他肌肤白皙,伤口向外翻卷,可怖异常。慕宁迅速处理完,又喂他喝了几口水。他却慢慢醒过来,看到她时眼中出一道冷光,瞬间死死捏住她的手,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狠厉:“你在干什么?”
慕宁只觉得手腕被捏得生疼,被他刺人的目光盯得一阵惊慌,喘息着断断续续道:“水……你受伤了。”他皱眉,将信将疑望着她,看她双手白皙如雪,血管像蜿蜒的小蛇一般嵌在肌肤里,一双眼透着善意。她被他看得有些尴尬,想要将手抽回来,却被他紧紧捏着。他这才慢慢松开了手,轻咳一声:“抱歉。”慕宁看了看天色,将自己随身带的干粮和水都留给他,指着东面说道:“我要回去了,再往那边走一里就有个山洞,里头有预备的食物,你自己小心。”说着将自己采好药草递给他,“这是治伤的药,你脉象平和,只收了外伤,仔细养着不是问题。”想了想又道,“我过两天再想办法来看你。”说完便急急忙忙背着药篓走了,却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喊道:“等一下。”她狐疑转过头去,却看到那少年慢慢抬起头,双眸明亮,问她:“在下苏远,还未请教姑娘芳名?”慕宁心头一跳,怔了一怔才道:“我叫慕宁。”
回去时天色已经近黄昏,慕宁方一进门,就感到院子里气氛不同寻常,拦住一个小丫头问道:“这是怎么了?”那丫头急道:“大少爷现在还没回来,太太急坏了,正要派人出城去接。”慕宁听了这话连忙往水竹居快步走去,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看顾氏果然在门外僵立着,连伞都没打,忙上前道:“太太,虽然日头下去了,但热气还没散,你当心着自己身子才是。若是大少爷回来看到太太病倒了,定要怪自己不孝呢。”看顾氏轻叹了口气,慕宁又劝慰道,“太太放心,我替太太去前厅看着,一旦有消息立刻派人过来传。”
顾氏这才微微一笑,道:“也好,咱们这就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