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头,堪堪把手机抽出来半边,护士站那边就传来争吵的声音,动静大得像要把房子给拆了。他皱起眉,一边往旁边走想寻个安静的地,一边把手机放到耳朵边上。
“哥?”
“你出来了吗?我快到你们医院了。”
“哦,还没,大概两分钟就出去了。”
那边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谢润钰在这儿实习了好几个月,早已经习以为常,反倒是谢润琢不太放心,问了他怎么回事。
“就是一点纠纷,沟通不好经常这样,估计一会儿就好了。”谢润钰的话音刚落,那边的人已经扭打在一起,陈子喆大声叫他的名字。谢润钰眼角狠狠一跳,猛地弯下腰。
足有手臂粗的棍子砸在墙上,继而摔到地上骨碌碌滚到谢润钰脚边。谢润钰低骂了一声,迅速把电话挂断,再回头时,他才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一起普通的纠纷。
对方是有备而来,好几个护士都躲进了房间里不敢出来,护士站的东西被砸得一团糟。他皱起眉,眼尖地看见在那群凶神恶煞的人后面,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孩坐在长椅上,神情冷漠而又空洞地看着这一切。
他好像见过那个孩子。
“我去他妈的,这群家伙是要把医院拆了吗?”陈子喆不幸被保温瓶给砸了一下,手臂上已经有了淤青。“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保安来了,往旁边站点,要不然等会儿你伤的估计就不止是胳膊了。”谢润钰拉着陈子喆后退了两步,眯起眼看着那群人在保安的制止下撕心裂肺般地怒吼。主任匆匆赶来时,闹事的人已经被全部请出了医院,剩下的人处理留下的烂摊子。
谢润钰觉得不对劲,这些人完全没必要把事情闹得这么严重,严重到被拘留是免不了的,究竟愚蠢到什么地步才会做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来?
他百思不得其解,干脆也懒得想了。陈子喆要去上药,他没跟着,打了声招呼后往外走。他不知道谢润琢到了没有,刚刚电话里的杂音谢润琢有没有听到——他不想让谢润琢担心。
谢润钰走的很快,但走到大厅时他却倏地停住了。没有任何缘由的,一种恶寒感从脚底升起,七零八落地流遍了他全身的血液。在空气闷热的大厅里,他出了一身冷汗,像是被冻在原地。
他从来不相信什么心灵感应,但在短短几秒钟里,他却有了一种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好像谢润琢会出什么事。
谢润钰抓住了兜里的手机,目光在医院外扫了一周。保安正在驱赶那几个闹事的,停车位是满的,有一辆车的车门被打开,谢润琢从车上下来。
一种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让谢润钰的声音被堵在了喉咙里,他浑身发凉,寒意顺着脊梁冲上大脑。他盯着谢润琢,看见他低着头打电话,看见他一步步地往医院走来,看见他经过那几个人身边。
不要过来。
不要过来,求你,不要过来。
天空y-in沉得像是要脱落下来,却又只是吊在那里。草虫坠到了墙角背y-in处,有人拎着袋子从医院门口经过,袋子里的东西相互碰撞,发出叮铃声响。
红灯转绿,人潮涌动,暂时被搁置的手机,讲电话时刻意压低的声音。谢润钰感觉自己像是被丢进了一个真空环境里,周遭的一切都离他十分遥远,虚幻得难以触摸。
谢润钰不断地呐喊,所有的声音却都只是在胸腔里回响。他宛如一个被夺走了声音的哑人,双脚灌了铅般动弹不得。
他睁着眼睛,耳边忽然静了下来,他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像是耳鸣,又像是没有。他好像只是五官暂时失灵,除了眼睛还能看见东西,他什么也无法感知。
那个女孩就站在医院门口,坐在台阶上,两条细长的胳膊抱在一起,歪着头看着眼前的闹剧。
谢润钰想起来了。
他在儿科见过这个孩子。
与此同时,一个男人挣脱了保安的桎梏,拿着手里的棍子,不由分说地冲上来,一下子就抓住了谢润琢的衣领。
谢润钰看见有保安要去拦,但他知道来不及的,距离太近,那个人只需要用半秒的时间就能打伤谢润琢。
他这时候应该闭上眼,这样就看不到了。但他还是睁着眼睛,看着男人手里的棍子打了个偏,落在了谢润琢的肩膀上,在被拽住的一刹,他甚至还不过瘾似的一拳挥到了谢润琢的眼睛上。
一六年谢润钰去四院社会实践前,又一次问了谢润琢他为什么要留头发的问题。
“可能这样的话,别人比较容易区分我和你吧。”谢润琢眯着眼,递给他一只包好了的红薯。“我和你是不一样的,再相像,也是两个个体。”
谢润钰从来没有那么急切地希望自己和谢润琢是一个个体,这样他就能替谢润琢分担一点疼痛,也能告诉他不要下车,不要过来。
可他们不是。他眼睁睁看着谢润琢一手捂着眼睛弯下腰,身后有人一边大声怒斥什么一边往外面跑。一个女医生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谢润钰的身体往一旁偏了偏,就是这样的一个动作,他刚刚被暂时封闭的感官全部恢复。
他听见聒噪的人声,听到那个男人肆无忌惮的谩骂,听到有人在不断地说“不要”。
好难听啊。
他半是苦涩半是无奈地想。想着想着,他被闻讯赶来的陈子喆猛地拍了一下肩膀,陈子喆一脸惊愕地看着他,谢润钰差点以为自己在他眼里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