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新月河,西母渡。
名字很美,且有来历,妖灵大陆火月常现,极少能看到皎洁玉碗悬垂天际的时候;但不知为什么,即便火月之变的那天,新月河中月之倒影也能保持晶莹灵动,给人们留下一丝绮念。
新月河的水不像重水那样含有剧毒,清幽寒冽滋养一方水土,是蛮荒大陆少有适合凡人居住的地方。河流两侧山川灵动,民风淳朴不失悍勇,同时不缺少文人骚客,常有远足旅客赋词歌咏,大赞新月之美。
对美好的追求,是所有灵性生物的共同特质,不会因物种、能力、乃至生命长短有所差异;新月河独得天地灵秀,被称为:荒原上的明珠。
同样的道理,西母渡这个名字也不失平白生出;传说西山一位妇人年半百而得子,经年后丧夫,独力养至十岁,携幼子渡河求学;恰遇一条成了气候的妖物破境引发惊涛,船翻而子落水,其母以花甲之年投河相救,硬是将幼子顶在头上,于水下行走三百米,堪堪即将抵达岸边时力竭而亡。
新月河是支流,最终经泗水入海,不算宽阔但水流湍急;河面驾舟的话,船夫不但需要一身好手艺,还需要一副好身板。
“自那件事情后,渡口就有了名字。”
驼背船夫年纪已经很大了,面目慈和但又带着一点奸诈;这个故事他应该讲过很多回,每次讲来仍要唏嘘不已。为那名舍身救子的妇人感慨。
一面呵斥弟子挥浆避过几处涡流,老人感慨的声音说道:“不怕各位尊客笑话。就因为那件事,咱们这行才定下以老带幼的规矩,为的就是渡舟安全。不然的话,像老朽这种年龄,这种手艺,哪里需要授徒。”
老人一脸自得,手艺人特有的固执与发自心底的骄傲溢于言表,旁边两名操舟青年憨笑着。偶尔说两句应景的话,言语单调表情僵硬,如何能拍到痒处。
凡人么,心智开得晚,加上民风影响,似他们这种二十来岁的年龄,尚不识世情。自然不像老者那样油滑。
船上坐客十余人,行迹不同,年龄男女有别,装束也各异,目的却极为一致;只因苜蓿城就在对岸,千里之内。但凡要渡河的人,皆以此城为终点。
“这么说,新月河里有妖物?”
一名年轻公子开了口,吩咐书童赏赐老者几块碎银,好奇问道”
嘴里说着危险。公子脸上可没有半分惧色,相反,其神情目光略显期待,像是巴不得赶上妖物作祟,方能大展身手一般。
“公子爷说笑了,咱们这儿虽然清净,但也是蛮荒大地,怎会没有妖物。”
老人得偿所愿,一面谢着赏,一面小心翼翼将银两收入怀中,还回头呵斥两声弟子不要耳红眼热,这才回过身说道:“不过不用担心,城内长有仙师护佑此地,河内妖物深知仙法厉害,断不敢兴风作浪,危害人间。”
青年公子不信,说道:“既然如此,那名妇人、西母因何丧身。”
老人叹息一声,回答道:“少爷有所不知,仙家慈悲,灵性之物一视同仁;既不准妖物随意害人,也不会不准妖物修炼;试想那头妖物修炼到一定时候,破阶精进乃大道使然,如何能控制得了?非要说的话,只能说那是命中注定,是那对母子避不开的造化。”
青年公子似有所触动,连连点头叹道:“没错,天道天道,万物刍狗,看似不仁,实则大仁。草木山石,鸟兽虫鱼皆有其道,非人力所能违也。”
略一感慨,青年公子忽然醒悟过来,暗讽自己竟因民间故事而失态,失笑说道:“一个普通船夫,倒有些见识。”
这句话应该是自语,便有所指也非针对老人;有心者细看的话,会发现青年公子的目光不时瞥向船尾那名绿衣少女,神情似有疑惑惊叹,然震慑于其身旁两名冷漠随从,一直不便搭言。
船上余者议论纷纷,或言西母或言妖兽,又或感慨仙家神秘,唯独少女静静安坐,身边一个瞎子表情呆板,一个身形格外高大的壮汉,全身面容均为黑袍笼罩,当是护卫之类。
蛮荒世界,身具异相者常见,护卫虽然高大到离谱,众人顶多惊叹几声,倒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念头;倒是那名清丽少女,不知怎的一看就让人生出亲近之感,恨不得与之交谈把臂,换盏言欢一番才好。
这也是蛮荒风俗,男女之防不像外面那样严谨,彰显粗狂豪放之美。
听到青年公子夸奖,虽明知其并非与自己说话,老人还是高兴起来,说道:“不怕公子爷怪罪,以老朽的观感,公子爷恐怕是”
年轻公子目光微凝,说道”
一股令老者心惊胆跳的气息轰然释放,船上诸人齐齐变色,两名操浆壮汉神情大变,双手一紧,恰逢一股急浪涌来,船身顿时打起摆子。
“大惊小怪,成何体统!”
老人一面呵斥,顺手从一名弟子手上抢过木桨,随手拨弄几下,小舟便如训熟了的狗,顷刻间又变得平稳如初,不疾不徐驶向对岸。
“好!”
这一下,连公子都不禁叫起好来,他的目力远超常人,自然明白适才那股浪有多大力量,本已做好出手打算,没成想老人竟能凭自己的力量将船身转正;那两下动作看似寻常,实则力量时机精确到极致,非数十年苦工断不能成。
“孝子没见识,叫公子爷笑话了。”
老人又再喝骂几声。这才将船桨交还给面红耳赤的弟子,回过身嬉笑说道:“这行干了一辈子。不是老朽自夸,单论操浆行舟,便是仙家来了,也不能不赞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