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酹江月》第十二章01
简陋的木房里,江楚的身躯被置放在木板床上,静静躺着。而贯身而过的那柄大刀已被青石老人拔起,也止住了伤口可能涌流的血,并包扎稳妥。
青石老人复拿了一颗药丹让江楚服下,约一刻间,众人竟感觉江楚腕间虚弱的脉搏,勉力地跳动起来,尽管仍是微弱得像是随时会停止。见状,青石老人遂在床边生了一炉火,暖和江楚的身子,不让他的体温渐渐冰冷。
好不容易止了绵绵细雨,却又飘起冬末春初的细雪,无声地飞落。
此时,房内只馀下初星,她坐在床缘,肩上的刀伤已让青石老人简单包扎了,一双伤痕累累的手带着薄茧,轻轻执起江楚的尚未回温的手,偎在自己颊边。
一片冰冷触上她的脸,却惹得她淌下热泪,炙烫自己同样冰冷的脸颊。
「江……楚……」她轻唤出声,带着哽咽的低喃飘忽散失在微冷的空气之中。「你知道麽?你一点也不累我、不曾拖累过我的……若有累,也是累我这颗心,累我不能不牵念你、累我舍不得离开你……」
「你知道麽?以前杀过这麽多人,我却是头一次感受到,一个人的死,可以让另一个人那样地痛……是我累你……累你这样乾乾净净的一个人偏生走入腥风血雨……」
初星执着他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庞上,因为此後,再不能这样执着他的手。
另一手抚在他已擦拭乾净的面容上,初星的指滑过江楚脸上淡淡眉眼、薄薄唇口,要将这淡然的面庞深刻地留在自己的指尖、留在自己脑海,永不遗忘。
若两个人都忘了,这段爱情便不存在了。所以,她不能忘,她要记得清清楚楚。
「你知道麽?那日你冒雪前来找我,我真的好开心、好高兴……我在心里同自己说,若你真来了,你心里真有我……我这辈子就不会再放开你……」
不想放开,却是不得不放。
「你知道麽?我还是很庆幸要遗忘的那个人是你……因为……只少你可以不用承受这样的痛……你知道麽?这样好痛、真的好痛……」
「我知道,你不会再同我说话了……下一回你睁开眼,你便不会再记得生命之中有遇过一个叫做初星的女人……」初星哽咽,一双被泪水模糊的眼早已看不清江楚的面容。
初星将手伸入前襟靠近心口的位置,缓缓掏出两样东西,一块斑驳血污的银灰色布块、一串致秀丽的月牙玉佩,缎料的细致与温玉滑润的触感滑入她的手里,她以布块仔细包覆住那串月牙玉佩,妥贴地放置到江楚衣襟内的暗袋里、最贴近心口的一处。
「我这样,是否很自私?明知不该再与你有任何牵连……」初星抬袖抹去泪痕,眼泪却更汹涌地自眼眶涌出,袖上湿了一片,「待你醒来,若觉得这些东西碍眼,就丢了吧……反正……我也不会知道……我还能以为自己留了什麽给你、用什麽形式继续陪着你……」
「江楚……」初星哽咽轻唤,语气如冬日飘飞的雪,幽幽忽忽地散融天地之间,「你,能不能也留点什麽给我呢……」
语毕,初星双手撑在床板上,俯下了身子。一双薄冷的嘴唇,吻在江楚的唇上。就像那日两人在风雪天中互扣的双手,皆是那样冰凉,谁也无法给予谁温暖。
然而,这样就够了。即使是细微的冰冷触碰,亦足以让她思念一生。
初星额前散落的碎发拂过江楚面容,然他毫无所感、不为所动,一张沉静的脸庞安详得好似睡着了,很深、很深地睡着了。深眠得连初星心底最痛彻心扉的叫唤也听不见、深眠得连初星落在他面上那炽热的泪水亦炙不醒。
深眠得连一个冰冷的吻都像是蜻蜓点水一般,触不到深处他的心房。
也许他正在做一个梦。在梦里,是他二十三岁生日的前夕,那一日清晨,未晓的天际一片白蒙,在日与夜的重叠地带悠动。颀长的两条身影错落在草径之间,一如清风飒爽、一如朝晖温和,踩着最是悠闲的步子,沿江款踏。
两人看向大江彼岸,带着浅浅笑意诉说着幼年往事。一时兴起了玩心想越岸入山,顺江巡梭几里,却不见任何渡船,只能作罢。
在梦里,那一日江楚与穆桓未能渡江,此後的数个年月之中,也因而未曾再兴渡江念头。於是,两人也不曾在生命之中,渡过一方大江来到截然不同的命运彼岸。
江楚心底那一潭清水,也就因此而未曾被撩起任何涟漪。依旧是一片静止,始始终终,清澈如昔。
初星退开江楚冰冷的薄唇,泪眼几近乾涸,只馀一股酸涩。江楚失色的面容白得像一片雪,无有生气。初星愣愣地看着江楚的沉静的脸庞,一双疲惫的眼突地恍惚起来。
蓦地,她轻笑出声,如冰冰冷冷的清脆铃响。
「到此为止了,我不能再牵绊你。别担心,我不难过了、我知道你不想我难过的。」初星轻扯嘴角,扯出一笑,冷艳中带着凄美,凄美中有些绝望。
初星自床边,背过身,努力抑下纤瘦双肩的颤抖,压下心底那想回头再见他一面的冲动。
……不能回头,若回头,这辈子就再也走不开了。
……可是,再不回头,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初星心底狠狠地纠结着,恰巧木门外响起两声轻叩,叩断了初星挣扎的思绪。
「初星姑娘?」是穆桓的声音。
「我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