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教这样的打算并不是没有缘故的,虽然他已经发誓要舍弃世俗,隔绝亲缘,一心一意侍奉上帝,但我们都知道,就算是再虔诚的教士也会顾念血亲,在这座城镇的最高处,在钟楼上举着望远镜,望远镜最先被发明出来的时候只能看到三倍远的地方,一位意大利学者伽利略.加里雷知晓了其中的技巧后,一个月后制造出的望远镜就能看到八倍远的地方,几个月后则能看到二十倍远的地方,据说他制作的望远镜能够看到月球凹凸不平的表面——路易手上的望远镜有三十倍远的,在这里他能够看到士兵们身上的肩带,他转动镜筒,从英法联军这里转移到西班牙人这里,从这里可以看到西班牙人们还是采用了习惯的大方阵,也就是说,一百人左右的长矛兵方阵,方阵四个角上各有九名一组的火枪手,还有一些零散的火枪手游走在方阵中间——国王大概估计了一下,这种方阵一共有六十组,那么也就是说西班牙联军这里应该有六千名士兵,可能还有一部分骑兵与预备队,但基本上人数和蒂雷纳子爵现有的差不多。
他看到蒂雷纳子爵毫不客气地将英国的新模范军排在了前面,鲜红的外套把他们和其他人清晰地区分开了,他们在地势上不占优势,因为西班牙人占据了高地,虽然在海滩上,这个高地也只是相对而言,但谁都知道在作战的时候,再小的优势也是优势——几乎可以说是按照惯例,先行的是火炮,在炮声轰鸣,烟雾尚未消散的时候,新模范军就开始进攻了,他们的勇气与经验的确不是现在的法国军队可以比拟的,几乎只用了几分钟,他们就将距离拉近到开始相互射击的地步。
这时候要考验的就是彼此的勇气了,人们经常戏谑地说,十七世纪的火枪对射类似于面对面相互自杀,但这不是没有原因的,首先,此时的枪支命中率很差,差到一百颗子弹能够命中一个敌人就算是幸运,只能用密集阵型来保证命中度;其次,想要通过俯卧、盾牌或是其他方式来保护自己也不可能,因为此时的枪支瞄准和装药都要站立进行,何况在进攻的时候,士兵们要跟着鼓点与团队旗前进,而不是固定地停留在一个地方射击;最后就是,同样是因为枪支的局限性,当时的热武器射程只在六十尺到一百尺,这样的距离,往往只需要几秒钟就能冲到对方面前……很多时候,在弹药耗尽或是军官察觉到距离太近的时候,他们就会举起长刀高呼一声,所有的士兵就会跟着他一起拔刀冲锋而不是继续傻乎乎地站在那儿射击了。
所以弥漫的烟雾也只是维持了几分钟,国王看到身着红装的士兵们如同暴烈的蚂蚁那样攀上沙丘,奔向西班牙人的方阵,西班牙人的火枪手立即躲入长矛手之中,而那些长矛手立即放下了长矛,在远处看来,就像是一只豪猪突然炸起了全身的刺,四个方向皆是如此,让人看了就不由得毛骨悚然,看到这里,路易就不奇怪西班牙人如何能够凭借着这个方阵纵横欧罗巴近半个世纪了。
但若是说之前的对射是考验双方的勇气,那么现在呈现在人们面前的就是英国新模范军的勇气了,他们不顾一切地猛冲,竟然突破了前列长矛手,突入到方阵之中,以至于方阵产生混乱,士兵们纷纷溃散,逃往沙丘下方。
“啊!”国王紧张地喊道。
“怎么?”主教先生问。
“他们的战线拉得太长了。”国王说,一边将望远镜递给主教先生。主教先生好笑地看着他握紧了拳头,毕竟是个年轻人,他想,一边将望远镜放到眼前,就这么一会儿,战场上的局势就产生了变化,一支骑兵从新模范军疏于防备的左翼攻击,近似于屠杀般地清扫战场:“那是……王军,”主教先生从肩带与旗帜上分辨道:“约克公爵的军队。”
那就难怪了,那些新模范军和王军简直就是生死仇敌,他们甚至抛下了西班牙人,只顾着纠缠在一起,杀个你死我活。
“蒂雷纳子爵派骑兵去支援了。”主教先生又说。
国王立刻拿回望远镜,他看到佩戴着鲜红色肩带的法国骑兵们已经向着战斗最密集的地方移动,而西班牙人的骑兵们则要慢了一步——与西班牙人的大方阵一样,法国的敕令骑士们也同样在欧罗巴驰骋了近百年,但在1525年的帕维亚战役中,法国敕令骑士们虽然战胜了西班牙的重骑兵,却在西班牙大方阵的火枪手那里受到了重挫——那时候西班牙的火枪手们配备了穆什科特火绳枪,一种大口径火枪,足以贯穿重甲,在那场战役中敕令骑士们死伤无数。
但在西班牙人的火枪手们已经被击溃,面对英国人与西班牙人的骑兵时,敕令骑士们却依然勇武至极,他们连着击溃了两支骑兵,并且作为前锋,指引法国步兵向着西班牙人的战阵进攻。
现在所有的颜色都参杂在了一起,国王只觉得一阵昏眩,放下望远镜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脊背绷紧到几乎都有些疼了。
“我让邦唐送些茶来,休息一会吧。”主教先生说,没有劝说国王离开塔楼,别说国王,他也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