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城的中心医院的普通病房里,六个人一个房间,白墙壁白灯到处都是穿着蓝杠杠病服,咳嗽得死去活来的人以及愁容惨淡的病人家属。
于小山的妈妈是一个朴素的农村妇女,一辈子没有离开过c城。
五号头,穿着一件纯棉的暗红色碎花的衬衫,头发灰白相间,面色有那种劳动人民特有的透着光亮的健康的红,额头和眼角的皱纹比较多,看上去较实际年龄起来拽住儿子往门口走:“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小城走到床边儿回头道:“你们母子俩先聊,我来照顾爸。”
一到门口,老太太的眼泪刷刷地流,止都止不住。
于小山慌了:“妈,到底咋回事?”
他老妈拿袖子抹了抹眼睛,小声抽搭了一声又憋回去了:“走,去那个走廊拐角,在这你爸能听见。”
“小山,你爸刚查出来的……肺癌……晚期……已经开始转移扩散了……呜呜呜呜……”
肺癌……晚期……这四个字像晴朗的天空忽然滚出来个大火球,滚到于小山身上,刹那之间从头到脚全部烧透。
那一刻他不知道应该用啥样的面部表情去在他老妈面前掩饰他猝不及防的崩溃。在于小山的世界里,父母是最不让自己操心的。啥时候回去啥时候在,感情又好,身体又健康。
他长大之后没再跟父母顶过嘴,说啥是啥,要啥给啥,当然他父母除了为了面子让他给别人一些东西,其实自己从来不管他要啥。
对于肺癌晚期这件事,他想都没想过,他觉得这永远都不会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这半年有了孟串儿,基本就没回来过,平日里隔三差五打个电话也就是我爸挺好的?你挺好的?我挺好的放心吧!
他机械性地,傻不愣登地一下一下拍着老太太的肩膀。他有点懵,脑子里还在转着“肺癌”这两个字儿,肺癌是啥??怎么会得肺癌呢??老爷子前两年刚在老太太的劝说下把烟戒了,都戒两年了为啥是肺癌????
于小山他老妈还在继续哭着,断断续续地说:“吴鹏……吴鹏那孩子原来瞅着挺好,不知道现在为啥变成这样儿……他这几个月来家里好几次了,说……说你欠他一千万,拿合同给我俩看……”
“我俩也看不懂……就找咱村东头那个老田头的当律师的儿子给看了一下……吴鹏说……不给钱就让你坐牢……你爸不让我告诉你,他说你指定遇到麻烦了……怕我俩担心瞒着我俩……你爸偷偷给你还了一百多万的利息了……现在咱家没钱了……”
“今天凌晨……你爸跟我正睡觉……吴鹏找一群人过来砸门……说……说如果你再不出现,就起诉你,判你无期……你爸气不过说要报警……吴鹏就阴阳怪气说上咱家要债也没打也没骂,还说你爸没本事……所以连带着你也……有本事借钱没本事还……”
“你爸心脏病犯了……来医院做检查……医生意外查出来肺癌……还是晚期……小山啊……你到底为啥欠人家吴鹏钱啊!你是不是出啥事了啊……呜呜呜呜”
……
于小山的脑瓜子嗡嗡作响,他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看着他老妈的嘴唇一动一动不断蹦出句子,那些字他都认识,但是后来说了些啥他都不再记得。
思维深处像是有一道厚厚的墙,把他跟外界隔绝起来。他知道老妈在哭,还知道老爸得了可能必须要死的疾病。
整个人在一片龙卷风的风眼上,周围一切模糊不清,但是所有的感受都被狂风卷上天,不断飞快盘旋,升腾再升腾然后又都砸过来,于小山避无可避。
吴鹏,这个名字逐渐清晰,放大,巨大,变成一坨丑陋的、恶臭的、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又像鼻涕又像屎的东西横亘在于小山的世界里。
他想把这个名字砍碎,对!砍碎!只要把这个名字剁成碎片,一切就会风平浪静了。
老太太正说着,于小山转身走了。
“小山你去哪啊!小山!!小山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