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的大内,乃是前朝后寝的格局。
陈人尚简朴之美,粗鄙些看便是,乍一眼看上去灰不拉几一个穷字,仔细一抠巴,处处都是钱;用文人的话叫做低调的奢华。
官家有些烦闷的坐在选德殿里,高相公适才从这里离去,桌面上的茶盏还有着余温。
他一手提着朱笔,看着面前的折子,迟迟的没有落下去。
“高公明德,沐澄也是您看着长大的,是个乖巧的,可哪曾想遇到这样的事?官家,如今这事儿传得沸沸扬扬的,你若是再不下旨,堵住悠悠之口,那沐澄哪里还有活路?”
“本是邺儿荒唐……”
“逆子确实荒唐,生出来之时,便应该将他掼死,省得丢人现眼的。”官家啪的一声拍响了桌子,打断了高贵妃的话。
朱笔一抖,一大堆墨落在了雪白的纸面上。
那一大堆的奏章被他这么一震,哗啦啦的掉落了下来,官家顺眼一瞟,齐唰唰得都是陈公二字。
他想着,顿时烦躁起来,“你且先回去罢,这事儿,朕自有决断。”
高贵妃见他面色不好,哪里还敢往枪口上撞,扭捏着帕子,离开了。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官家哼了一声,一旁的大监立马躬着身子,将落下的奏章全都捡了起来,放回了远处,又小心的收了笔。
做完这些,方才试探着说道,“官家,陈学士夫人以及七皇子妃……以及陈二姑娘,已经在偏殿等候多时了。”
他说完之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官家。
官家又看了一眼那叠厚厚的奏折,面无表情的说道,“宣罢。”
……
陈望书站了起身,这陈宫的里的山楂糕儿,实在是美味,她忍不住吃了几块,如今倒是饥肠辘辘的,恨不得回去吃上一桌全珍筵了。
甫一进选德殿,一股浓烈得令人窒息的沉水香便迎面扑来。屋子四面都是书,黑压压的令人窒息。
陈望书偷偷的瞥了一眼,很好,那上头的书崭新的,同她当年的对家,为了装成文化人,买了一墙的书壳子显摆,没有啥区别。
官家头发花白,眼睛狭长而锐利,嘴唇厚厚的,像是被后宫的嫔妃们轮流亲肿了一般。面颊削瘦,亦没有像那些寻常男子一般,一上了年纪就秃头凸肚,红光满面。
年轻时大约也是个颇为俊俏的小白脸儿,是个瞧着忠厚,内里藏奸,心机深沉之人。
陈望书拿着自己连半吊子都没有的相人功夫,在心中做出了决断。
“官家安康。”老太太对着官家行了礼,陈望书随着她做了样子。
“夫人不必拘礼。陈公高义,这些年来,朕时常感怀,只想着待王师北定中原,当替陈公修碑立庙。”
老太太激动的又行了礼,眼中泛泪,“这是他为人臣,该做的事。”
官家迟了片刻,又看了一眼那桌面上的奏折,终于开了口,“这几日的事情,老夫人想必也是知晓了。高爱卿他儿孙满堂,却唯独只有一个孙女,那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这事难以启齿,但是……”
老太太摇了摇头,对着官家行了第三次礼。
她拿出帕子,擦了擦眼泪,又拉起陈望书的手,安抚的拍了拍。
“官家,今日老身自请进宫,便是斗胆来说这事儿的。先夫训言犹在眼前,臣者,为君分忧解惑者也。他已经领着我那两个儿子,做了儿郎该做之事。”
“今日老身前来,便是做一个大陈子民该做的事。”
官家一愣,嘴巴微张,看着老太太的眼神微变,又扫了扫陈望书,见她只恭敬的躬着身子,甚至让人瞧不见脸,心中不由得叹息几分。
当初他之所以替七皇子选中了陈望书,其中有一条,便是想着陈家延绵数百年,不说旁的功绩,陈家长房的女儿,的确是恭敬有礼,撑得起门户。
今日一见,沐澄虽然可人,但论稳重当事,比这陈望书那是差了十条街。
陈老太太也是个识情懂趣的,他若是直接说要贬陈望书做妾,那些御史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说出去了也不好听,若是陈家愿意主动退让,那当真是再好不过了。
可若是她们如传言中一般,寸土不让,那就休怪他……
“老夫人尽管道来。”
老太太叹了口气,“高小娘子性情活泼,知书达意,同七皇子乃是天赐良缘。”
陈望书微微的点了点头,没有错,婊子配狗,天长地久。
官家松了口气,“老夫人……”
不等他夸赞,老夫人又接着说道,“可官家金口玉言在先,选了我陈家姑娘为七皇子正妃,朝令夕改,难免让人诟病。”
她在那个正字上,加重了语气。
官家的眼神陡然锐利了起来,声音都变得尖锐了几分,“你!”
老夫人见他气着了,方才恭敬的说道,“官家,老身此番进宫,是来尽本分,给官家解忧排难的。太史局前几日给七皇子同我这孙儿合八字,竟然发现是刑克。”
官家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起来。
过了一会儿,方才又说道,“未免太过明显。”
老太太说着,站了起身,又说道,“官家年前使太史局寻一八字旺的女郎,沐浴焚香,替太后抄经七七四十九日祈福。我这孙女不才,旁的本事没有,倒是写得一笔好字。”
官家一愣,突然开怀笑了出声。
“老夫人实乃女中诸葛!”官家说着,声音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