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敬很熟络地跪坐在靠左的上首,李嗣业感觉气氛有些异常,便也从命拱了拱手,跪坐在张小敬的侧下方,闻无忌坐在他们对面。
闻染身着一袭素襦和齐胸罗裙,红纱带挽在胸口打出十字结。跪坐在板足案的另一侧摆出阵仗。
风炉中盛着红烫的木炭,她拿起火策又夹了数块炭进去,把交床架在风炉上,又将茶鍑端上去,等待水开沸。
趁着等待的时间,她从纸囊中将茶饼取出,放入木制的碾子中,双手推着圆碟状碾轮将茶饼弄碎。她端起碾子将碎茶倒入罗合内。
这罗合上面是细筛,下面是圆盒,双手端起罗合轻轻摇晃,茶末便落入圆盒中。
等鍑中的水烧开后,闻染一手端着罗合,另一手用茶匙将茶末舀入,又从盛盐的鹾簋中舀出盐末倒入鍑中。
她提着长筷轻轻地在水中搅动,这叫环击汤心,以发茶性,汤水上渐渐沸腾起了细沫,闻染拿着铜勺将沸水舀进了熟盂中,屈膝跪坐在地上等待三沸。
李嗣业在旁边静静地欣赏,她全身心地投入在煎茶中,这是专注优雅的美,每一个动作姿态给人赏心悦目之感,连李枚儿都用崇拜羡幕的目光望着她,这可是阿兄李嗣业打赢了拳头都得不到的殊荣。
风炉的添炭口透出的火光映在闻染的脸上,使她的额头上泛起红晕,这红晕却是微潮略泛橘色,若仔细看那是肌肤汗湿的折射光泽,使她的额头略显丰满。在这偏暗的板间里,唯有她带着如此多彩的光线,仿佛把李嗣业带进了炽烈而丰富的敦煌壁画中。
茶汤再次滚沸,闻染在手中握着两块葛麻布,双手捧着熟盂将水倒入鍑中,同时又用火策把风炉中未燃尽的炭块夹在了炭盆里,茶汤这就等于煎好了。
她用托盘端来茶碗,把木勺伸进鍑中将茶水分入五个碗中。端起托盘放上板足案,把第一碗茶捧给张小敬,第二碗给李嗣业,然后是其父闻无忌和李枚儿,最后才是自己。
李嗣业轻轻捧起喝了一小口,味道咸涩微苦,随后泛起淡淡甜意。
在静谧的饮茶场合里,连张小敬这种粗莽的汉子都正襟危坐,把茶盏端在手中细细品尝。
闻无忌主动问两人:“你们的案子都已经解决了?”
张小敬沉默地点点头,用眼睛的余光不着痕迹地瞟了李嗣业一眼,这或许是某种暗示,在这般情况下,李嗣业觉得还是少说话比较好。
闻无忌不再主动提及案子,而是旁敲侧击地问道:“这对你们的差事没有什么影响罢。”
张小敬蚕眉向上挑起,显然是才想到这个问题。差事可能是干不成了,驸马杨洄可以在公主的说服下放弃追究他们的罪责,但并不等于把恩怨一笔勾销,就算驸马作为大人物,不去与他们这些小人计较,阎王手底下的小鬼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差事可能是有些问题。”张小敬含糊地说道。
闻染又给众人舀了一盏茶,才噘嘴抬头说道:“干不成也好,这种差事就不是好人干的。”
“闻染。”闻无忌用略微责怪的目光看了女儿一眼。
张小敬却不以为意,接着话茬苦笑道:“不但不是好人干的,且不是人干的。案子办好了是上司的功劳,办砸了却要我们来顶雷,也幸亏我这半年来兢兢业业,没有出过半点的差错,只有这一次……”
张小敬刹住了话音,端起茶碗掩饰自己的失误。
众人把茶汤喝完之后,闻染起身端走茶碗去清洗。张小敬起身告辞,李嗣业也拱手作别。
李枚儿站在他身旁拽了拽衣角,仰起头来问兄长:“我想在闻染阿姊这儿多住几天,可不可以?”
李嗣业充分发挥了一个父兄的威严:“你干嘛还要住下去?自己没有家吗?本来已经很叨扰人家了。”
闻无忌和善地笑笑:“没事的,你想住就留下,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李枚儿不敢违逆兄长,跟在李嗣业身后告辞下楼,闻无忌父女把他们送到香铺门口。李嗣业发现闻染情绪不佳,尤其对自己在他身边撅着嘴唇,连走路都很慢,李嗣业回头叫她,她也爱搭不理。
“你怎么了小孩子不能贪得无厌,我知道你喜吃他们家的茶。”
李枚儿朝兄长大声喊叫:“你才喜欢吃茶!我想要学煎茶,我想要买煎茶器具!”
“我要做香!就算不做香,我也要熏香,我要让自己香喷喷的!”
“我还要一条罗裙,绣有忍冬花的那种,我要戴银钗和步摇!”
李嗣业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她这是开阔了眼界,产生了更大的需求
“你是不是还想住在高楼里”李嗣业蹲在李枚儿面前,能感受到她小巧的琼鼻中呼出的不满。
“没有。”李枚儿抹了一把眼泪,呢喃说道:“我只是想跟闻染阿姊一样,所以才想留下来多住几天。”
李嗣业突然能理解李枚儿了,作为高陵县乡出来的贫民孩子,突然间进了长安城,除去头几天的眼花缭乱,她总算找到了自己和长安少女的差距,也和她脆弱的自卑心有关。
他咧起腮帮笑了笑:“你想要这些东西,我可以给你买,不需要住在别人家里,也可以有。”
“可是。”李枚儿破涕为笑说:“咱们家没钱啊,那十贯钱是阿兄你的家底。”
“没关系,你尽管去花,花完了阿兄想办法再挣,阿兄不会让你再住桥洞了。”
李嗣业摸了摸她的头,头顶的两个总角不见了,变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