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王思礼颇为吃惊地问道:“李嗣业此人禀性纯良,为人坦荡,就连李十二娘都选择他做夫君,也足以说明他的人品。”
皇甫惟明睨了他一眼道:“舞剑女子何时成为你的衡量标准了?我从未说他品行有缺,只不过……只不过魏晋李康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我从未给过人以上上之评,就连夫蒙灵察高仙芝也不过是上下、中上,若给了李嗣业上上,远超同僚和上官,对他来说反是不美。”
“况且中书令李林甫为人奸险,最善嫉贤妒能,为阻止边将入朝为相,任相数年里为陛下所举荐将领皆为胡人,诸如安禄山、史思明、安思顺、夫蒙灵察等人。我担心褒奖太过,使李嗣业落入此人的视线中,尚未成就气候便被其提防打压,实在是得不偿失。”
“所以我决定了。”他展开一本册子,在上面提笔书写,一边说道:“就给予李嗣业一最三善,上中之评,这个评价对我来说也是凤毛麟角,尤为看重了。”
王思礼表示遗憾的同时,又对皇甫深感佩服,想不到只是给人一个考评,都能考虑得如此之深。
像他这种人没那么多弯弯绕,外,整个地平线上都是那种干涸的的沙地和硬石头地貌。
他心底暗暗后悔,对安西众官员所做的考课评价太低了,总是下意识地把碛西的官员同内地的州县官员相提并论,却脱离了他们的工作环境,这里总共有近百羁縻州,地理上却相当于河东河西陇右几个边镇的结合,用仅仅两万四千人的安西军,能够维持碛西的统治属实不易。
碛西荒僻同时意味着消息滞后,长安洛阳发生的事情,两三个月后才能传到这里。
他们入玉门关转道张掖城,夜宿城中才知道了朝中发生了两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这两事都与范阳节度使安禄山有关。
第一事是正月时,安禄山入朝奏报,说去年范阳节度使治所营州发生蝗灾,他亲自设坛祭天,焚香祷告说:“臣如果操心不正,事君不忠,愿使虫食臣心;如不负神灵,愿虫散去。”
他这话刚说完,就从北面飞来一群鸟,把所有蝗虫都啄走了,没错,就是一群鸟把蝗虫全部啄走了,一个都不剩。
这种事情皇帝居然相信了。
据说此事并不是安禄山空口胡说,去年根据各道官员的奏报,蝗虫侵袭的区域并非营州一地,但数营州危害最大。范阳节度使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灭蝗虫,但绝对不是什么鸟捉虫,当年营州的庄稼并未受多大损失。
皇甫惟明不知安禄山为何非要把清除蝗灾这种人力壮举,编造成灵异故事给李隆基听。
如果按照李嗣业的解释,祥瑞和灵异是为了加强百姓对王朝统治的向心力,此事倒也无可厚非。
皇甫司农却不是这么看的,他认为安禄山宁可掩盖自己的功劳和能力,也要维持忠臣这种人设。他编出这种鬼话告诉皇帝是他对帝王的忠诚打动了上天,才派来鸟儿捉走蝗虫,这样的效果远比李嗣业拜井强多了。
皇甫思虑再三,决定将耿恭井出水当做祥瑞报告给皇帝,这也将是他打破自己的规矩,有生以来第一次报祥瑞。为什么要这么做,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第二件事情是一桩科考丑闻,也发生在正月。此时李林甫兼任吏部尚书,负责科考事宜,他每日在政事堂办公,把科考全部委托给侍郎宋瑶和苗晋卿。
当今御史中丞张倚在皇帝面前很受宠,这两个家伙为了巴结张中丞,决定给张倚的儿子走后门。
这一年科考入长安应选者有万人,但得中者仅六十四人,以张倚之子张奭为榜首,导致群议沸腾,士子们都炸了锅了。整个长安谁不知道张中丞的儿子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草包,选他当状元这是打谁脸呢?也太胆大妄为了。
恰巧前蓟县县令苏孝韫的儿子也参加考试落榜,也许是这位老明堂气不过,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安禄山。安中丞决定仗义执言,进入南内报告给了皇帝李隆基。
李隆基忍住怒火,宣召所有得中者入宫面试,草包张奭这下可就露馅儿了,他手持试卷坐在考场案几前,整整一天一个字都没有落下去,直接交了白卷。当时人们称这为曳白。
皇帝取消了张奭的状元资格,将宋瑶和苗晋卿分别贬为武当和安康太守,张倚为淮阳太守,考判官等礼部官员全部贬到了岭南做官。
这样的处罚相比起后来的明朝要轻得多,这也说明科考在唐朝的政治重要性还没达到明朝那种贯彻到骨子里的程度。
在这桩科考丑闻中,唯一的受益者可能就是安禄山了。
安禄山任平卢节度使的同时兼任御史中丞,有专奏之权,他在这桩事件中树立起了不畏权贵,直言进谏的形象,冒着不惜得罪李林甫、宋瑶、苗晋卿等人的风险,将科考丑闻大白于天下,也使得玄宗皇帝对他更加喜爱和信任,毕竟在李林甫当政的这个时期,敢说真话的人是不多的。
听闻这两件事情,使得皇甫惟明对安禄山这个胡人将领,也多了几许好感。这人看上去粗野无心,倒也能秉公直言。先前编出了鸟啄蝗虫那样的灵异事件,或许他的动机也如李嗣业说的那样,是为了巩固帝国的统治,是为了让皇帝更加相信他的忠心,这举动倒也让他赢得了不少声望。
四月底,皇甫惟明沿着河西走廊南下,前往长安向皇帝禀报考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