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寂寥无声,落针可闻,在场诸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盯向那于阶下拜倒的女童,玩味者有之,愤怒者有之,种种情绪不一而足……窦毅夫妇几次抬手要传召女儿回来,却一句也作声不得。
该说什么呢?说女儿年幼,不懂规矩,企盼皇帝恕罪?
窦毅还真想这么干,可这件事绝不是一句“童言无忌”便能轻轻松松带过的……要知道窦毅本就是一介降臣,又是北周宇文家的女婿,迎娶了北周襄阳长公主,皇帝对他加以礼遇不予追究牵连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出来为周后说话,”窦毅的心凉了一大片,又心里恼恨到,“我窦家一家老小性命竟比不上你这舅母的颜面?这下好了,全家都要被你这孽障害死了!”
南北隋唐士族传承,家族利益高于一切,人伦亲情反而淡薄,窦毅再如何宠爱自己女儿,也不会坐视她毁了窦家!
但令他感到极其无奈的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便是想强拉女儿回来,也不敢有丝毫举动,于是只能坐在原地干瞪眼,着急冒火低喝道:“惠儿,你在做什么?还不向陛下磕头,赔礼谢罪?!”
还好窦惠不过还是六、七岁的孩童,斥责两句让她主动请罪,也许这事也就大事化小了,陛下即便心中再如何恼怒,想必也不至于跟一小孩子计较什么,最多就是斥责窦毅管教无方……而后,窦毅有些不敢再想下去:他窦毅的女儿冒犯了陛下,一个搞不好,为了保全窦家,他只能主动清理门户,以示忠义了!
“惠儿,快给陛下谢罪!”想到这里,窦毅又是惶恐又是痛心,神色也愈发严厉起来……而那女童似乎对父亲的命令置若罔闻,在阶下重重叩首,说道:
“小女不是为我舅舅打抱不平,大周难挡陛下锋锐,一触既溃,不正证明陛下是天命所归?小女只是觉得,我舅母一介弱质女子,从来只闭在深宫之中,诸事不晓,何能承受得住陛下赫赫天威?
“虽然我舅舅失国南逃蜀中,往后只能守着一隅之地苟延残喘,可他毕竟还是周国之主,我舅母也仍是一国主母,陛下放纵群臣有意羞辱国母,只怕惹人非议累坏名声,请陛下明鉴!”
说完,她又一板一眼地跪下叩首,窦毅此时的脸色早已跟纸一样苍白,手脚发冷,急忙起身请罪,重重拜倒在地,叩首不止,嘴里称道:”臣管教无方,小女出言无状,还请陛下降罪!“
窦毅背后早已冷汗如瀑,伏在阶下战战兢兢不敢作声……高纬从皇座上站起身来,环视左右,深深叹了一气,复又将目光投向这父女二人,一步步下了御阶,说道:
“朕原以为朕付一片真心待人,一样能收回一片真心,现在一看,是朕一厢情愿了。许多人在朕这里做臣子,心里还惦记着宇文氏,乃至于不顾朕的意思处处维护。”
高纬冷冷瞥向窦毅,面上难掩失望之色,窦毅手脚发木,刚想出声辩解,又见皇帝摆摆手叹息说道:“窦毅,关中出身的诸臣之中,朕最器重你,因为你与梁睿是第一个投降于朕的大将,朕知道要治理好关中离不开你们,因此优容有加,至于你们曾经是周国臣子的事情,朕完全不放在心上,只要你们从今往后效忠于朕便好。”
“可你既然已经是我大齐臣子,现在又放纵女儿处处为伪周说话,何意?莫非是欺朕钢刀不利吗?”
皇帝语气漠然,完全听不出喜怒,窦毅心中越发惶恐,正待要说话,又听窦惠开口说道:
“陛下容禀,臣女不是在为大周说话,臣女说这些,恰恰是为大齐考虑。”
“——惠儿住口!”可怜窦毅接二连三被人打断,终于开始崩溃了,他已经决定不能再给这孽障开口的机会,不然全家必将似无葬身之地!只要能保全一家老小,哪怕是让他不顾体面抱着皇帝大腿撒泼求饶也在所不惜!
但他还没开始说话,便见皇帝一个眼神过来,让他闭嘴,而后皇帝饶有兴趣地盯着小姑娘问道:“如此说来,你家不但不是反复无常的二臣,反而是对大齐忠心耿耿的忠臣了?你说你是为我大齐考虑,朕倒想听一听,你是怎么个为大齐考虑。”
“……”窦毅只得闭嘴,窦惠仍然跪伏于地,不曾抬头,却是吐字清晰,不曾见半点慌乱,从容对答道:
“陛下容禀,虽然我舅母现今已是陛下俘虏,如何处置本该全凭陛下心意,不该由臣女插嘴,但我舅母身份特殊,陛下即便痛恨宇文氏,也不该折辱于她,不说锦衣玉食,但最起码的尊重却该保全的。”
“尊重?你以为要是今天是宇文邕灭了朕的国,他会善待朕的妻儿吗?他怕是巴不得让朕的妻妾操持贱业养身呢!”皇帝怒极反笑,身上陡然升起一股泰山般的气势,高家骨子里的暴戾瞬时锋芒毕露,“先前他不是还说,他要是能灭了朕,便杀尽朕的子嗣,使朕妻妾儿女尽数为奴为娼吗?那你说,朕凭什么善待他的妻子?”
诸臣看得目瞪口呆,皇帝居然火气如此之大,跟一个小姑娘卯上了,窦毅这完全就是要被株连九族的节奏啊!窦毅此时早已心灰若死,瘫倒在地上……皇帝盛怒之下,岂是这区区一个小姑娘承受得住的?
她也只是勉力支撑不倒而已,没有被当场吓哭已经是不错了,但窦惠从出身起便不同于寻常女子,刚毅果敢,虽然早已被吓的眼泪汪汪,为家人也不得不哽咽应答道:
“……礼法如此,古之圣君要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