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的空气烤地在奈何桥鬼差的鸟嘴有些生疼,枯燥单调的站岗时光中,他总是习惯将自己的目光沉浸在奈何桥下的冥河中。
很奇怪,明明是三界阴气汇聚之河,本应该冰寒似骨,却在河岸边无数炙热的地火石营造下显得热气腾腾。
岩浆不时流淌进冥河之中,将本就处于崩解边缘的孤魂烧灼成魂气,与冥河上空的灰雾融为一体。
每过几个月,当灰雾聚齐到一定程度,冥河附近就会洒下蒙蒙灰雨,最终重新汇聚到冥河之中。
正是这种神奇的平衡,让冥河永远保持流淌不息的状态,幽静的河面之下,是不为人知的暗流涌动。
看着猩红岩浆在冥河之水的冷却下瞬间变成奇形怪状的黑色岩石,鸟嘴还在思考着心中的疑问——
难道地府真的存在于人界地底深处?
据生前是人界某宗门核心弟子的同僚鬼差所说,如同人界与天界有无尽罡风阻隔一般,人界与冥界也有无尽魂雾阻隔,只有接引无常凭借阎王手令,才能穿过鬼门,往返人界和冥界。
鸟嘴晃了晃脑袋,当年如何经过无头路,穿过鬼门关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神魂一旦穿过鬼门关进入地府之后,魂体好似与空气中无处不在的淡淡雾气产生了某种反应,无形无质的神魂也渐渐实体化。
年长的鬼差说,这就是他们这些外来的神魂适应冥界的过程。
“鬼对于冥界来说是外来者么?”鸟嘴好奇地问道。
“整个地府对于冥界来说都是外来者,冥界原本属于阿修罗和一些乱七八糟的种族。”
“那现在阿修罗族在那里?”
人族青年模样的鬼差朝冥河上游努努嘴,压低了声音道:
“据说在冥河源头还连接着另一条鲜血之河,阿修罗就在血河之后建立一处小世界。”
鸟嘴抬起头,视线越过了奈何桥,甚至没有看到所谓的冥河源头。
长长的奈何桥另一侧桥头隐藏在魂雾之中,只有偶尔下过灰雨后,魂雾消散时,能够看到桥头连接着一处金色平台,平台之下则是深达万丈的深渊。
深渊中顶着平台的万丈厉鬼,偶尔露出的一鳞半爪足以吓退任何好奇的鬼差。
平台之后就是六道轮回,鬼差们谁都不知道六道轮回具体是什么样子,因为想要过去,就得喝上一碗孟婆汤,洗去前尘往事,投了胎便是新开始。
这与没有法力的凡人们谁也不知道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模样一样的道理。
接引无常呵斥新鬼的声音打断了鸟嘴的闲想,身穿黑袍的黑无常将挣扎的鬼魂推到他面前,白无常则是掏出一枚小印,朝着鬼魂头顶盖了个戳。
鸟嘴冲着接引无常点点头,扯出一个有些讨好的笑容,能够往人间行走的接引无常至少是仙级,战力见识远超他这种鬼王级的鬼差。
鸟嘴拿出一本万灵皮缝制而成的惨黄色鬼书,将鬼魂的气息特征和头顶那戳的样式拓印其中,确定这名新鬼符合转世投胎的标准,然后对着站在桥头内侧的鬼差挥了挥手。
接引无常渐渐消失在魂雾深处,守桥鬼差则扯着那鬼的头发往奈何桥那处走去。
当那鬼混乱的嚎叫消失,鸟嘴知道它应该是被灌下了孟婆汤,恢复了安静,鸟嘴回到了桥头外侧的岗哨,看了看手中厚厚的鬼书,有些头疼。
这就是鸟嘴负责的工作,确定走上奈何桥的鬼魂都符合转世投胎的标准。
人界的太阳每天从西山落下,然后进入冥界上空,没有金色的阳光,只有好似日食之后的淡淡红色,这就是冥日,当活人因为太阳落山而息时,地府的冥日刚刚升起。
随着冥日的红色将灰雾照的亮堂,接引无常们便会陆续带着鬼魂而来,这就是鸟嘴一天工作的伊始,这个工作不难,但很繁琐。
总有强大鬼魂放不下前世的执念,他们不敢触怒接引无常,但常常会将宣泄的目标放在鸟嘴这样的鬼差身上。
有的鬼魂会一直破口大骂生前的仇家,跟鸟嘴职责相同的鬼差往往不会搭理它们,但鸟嘴会跟着义愤填膺的职责怒骂,有的会崩溃哭诉,感叹自己的一生经历起伏,鸟嘴也不会不耐烦,而是会跟着痛心疾首,安慰几句。
作为乌鸦妖时,他有些呆,当了鬼差,他这种行为被其他鬼差叫做傻。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鸟嘴有自己的盘算,无非是多说几句话,但平复了心情安心投胎的鬼魂偶尔会告诉鸟嘴一些生前的修行功法,虽然大多是人界修行所用,但偶尔也有锻炼神魂的窍门,让鸟嘴获益匪浅。
当然更多的是会给鸟嘴一些人界亲人们烧来的香火冥钱,有钱能使鬼推磨,鸟嘴将这份投胎前的倾听当做一种属于鬼魂的“临终服务”,香火冥钱倒也收的心安理得。
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无论人还是妖,除了亲爹亲娘,再也没有人有义务对别人感同身受,尽管鸟嘴有时候甚至不知道他破口大骂的人是男是女,但是逢场作戏,了却这些鬼魂最后的怨念,让他们安安心心的投胎,这是双赢的买卖。
毕竟他是一头乌鸦妖的鬼魂,呱呱骂几句没什么,别的鬼差听了聒噪也只能埋怨这厮改不了乌鸦嘴的习惯。
鸟嘴将这事看作买卖,直到有一天奈何桥对面的金色高台上竟然走出一个和尚,在路过正在进行鬼魂“临终关怀”的鸟嘴时,脚步微微一顿,扭头看了鸟嘴一眼——“阿弥陀佛,鬼中也有慈悲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