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御岚兀自想着,如果非要在‘正确’和‘聪明’中间做选择,他还是会选择‘正确’,修道之人,难道不是本应如此?
不知怎的,那一句“坠魔又如何”乍然在脑海回响。
于乐正白而言,这是条两全其美的路,既聪明又正确。他曾经被这样一番言论震撼,却从心底里难以认同,又不知如何反驳,很是苦闷。
明明坠魔才是正道的对立面,怎么到了魔修口中反而成了得道必经之路,明明不忘道心才能得道,怎么到了师尊口中就成了犯傻。
他想不明白,也无暇多想。
他笑着朝师尊应道,“请师尊放心,徒儿绝非愚钝之人。”
好好的一个傻字,就这么被偷梁换柱,成了愚钝,叫人难挑出毛病来,可这样的回应,却变得答非所问了。
顾安道看了他这徒儿半晌,不再就此话题多言,继续正事道,“那么,关于在半路以术法阻拦,耽误你归程之人的身份,你可查到了?”
沈御岚微微皱眉道,“徒儿方才还以为,是师尊与柳道长为了……为了让徒儿晚上一时半刻,好做足准备,才……”
话说到这儿,他自己也觉察到了不对,如果只是为了诈他一两句真话,需要提前和柳放舟通通气做好准备,实在用不着用这样的手段。
顾安道摇头道,“为师看了那袋子上的切口痕迹,灵气很足,却是用的很初级的术法,无法判断此人门派、修为。怎么,你对此也无头绪?”
沈御岚略思索道,“此人应是怕被窃之物找回后,被发现少了那一瓶丹药,再查到他头上去,故而出此对策,想令徒儿以为缺失的那一瓶丹药,是在中途散落时弄丢的。若非容秉风找到了那被藏匿起来的药瓶,恐怕下毒之事,尚未能有证据。”
想到这里,沈御岚不禁感到一阵惭愧。在前几世中,陈未宁也先后多次走火入魔,却因次次都最终化险为夷,被他当成仙门中的小事忽略,只略微查了事情原委,便在之后几世都放任不管了。如今,陈未宁在走火入魔后带着其它六人一起死了,他才惊觉自己竟无法判断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柳放舟闻言道,“没有证据,可你心中已有判断。快快说来吧。”
沈御岚:“有判断又如何呢,证据依然是不足的。据我所知,提供毒/药之人,应是冲霄门的孟长老,将毒/药和丹药掉包,骗陈未宁吃下的,应当是玄光门岳未平,害七人内斗,最终身死的,应还有受到岳未平指使的另外两名修士,负责言辞挑衅促使陈未宁心境不稳,犯下过错,而这两人,也在那死去的七人之中,如今,口无对症。”
顾安道:“同门之间,有矛盾摩擦,相互妒忌,并不少见,但孟长老插手外门弟子间的勾心斗角,实在说不通,此事对他绝无好处可言。”
柳放舟冷笑了声,“小人之心,岂是我等能揣测清楚的?”
沈御岚看了看师尊的脸色,似乎有些犹豫,继续道,“不过,虽然这些都尚无证据,但徒儿身负血誓,就算说出无凭证的话语,只要未受到咒术反噬,便可自证清白。到时候,就算无人相信此时与孟长老有关,也不会有人能将徒儿当做凶手问罪了。”
他说得有些小心,生怕师尊一个不悦,又生出了想强行将他身上血誓解除的想法。总不能坦白说,自己查到了这么多,是数次的临死前亲眼所见吧……
顾安道这次却很冷静,看了他一眼,道,“还有呢?御岚,你似乎还有别的打算。”
沈御岚深吸了口气,忽然站起身来,走到顾安道正前方,以大礼下跪,
“徒儿想求师尊,于明日肃清门户,将徒儿逐出师门。”
顾安道没有说话,此时却无声胜有声,只有四人的空旷房间里,一时陷入死寂。须臾后,一股气势逼人的灵压当头降下,直叫沈御岚呼吸一窒,浑身都跟着变得沉重起来。柳放舟则急忙布了个防御,将自己和容秉风一同护住。
顾安道是真的动怒了,作为出云门门主,他已是半步大成,在即将进阶的关口停留了百余年,在这百年里,尚未有人能超越他。平日里,他总是尽可能收敛周身灵气,就连沈御岚立下血誓那天,也未曾用修为来震慑他人。
如此威压,即便是躲在柳放舟的防御罩中,容秉风这初学者也觉得胸口沉重发痛,站不起身。
沈御岚却生生抗下了,咬紧了牙关,将一切翻涌的气血压制下去,一声不吭。
顾安道沉声道,“御岚,立下血誓那日,你就打定了这样的主意?”
沈御岚恨不得匍匐在地,膝盖、肩颈都开始酸痛发抖,只好努力静气凝神,维持个表面的镇定,“回禀师尊,立下血誓那日,徒儿以为……以为只是花无欺为报复仙门所为,并未猜到有其它人从中作梗。可正因如此,若不立血誓,徒儿必将坐实罪名,等不到洗清冤屈那天,就要身死道消了!”
顾安道轻声反问:“所以比起身死道消,你宁可选择逼为师将你逐出师门,也不肯接受出云门的庇护。”
沈御岚:“师尊,明日是血誓的最后期限,徒儿必须将知道的一切尽数说出,可证据不足,定然无法服众,最终孟长老必然不会受到严惩,转而嫉恨徒儿,若师尊不肯将徒儿逐出师门,必将连累出云门上上下下!”
顾安道直将茶杯摔了出去,瓷片碎了一地,滚落到沈御岚膝边:“沈御岚,你以为出云门怕你连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