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随半点也不反抗,被她拉扯得摇摇晃晃,只这一会,他肩膀上已经积起一小撮雪。温母替他轻轻拍去,眼睛却突然红了:“阿随,这病能治吗?”她搂住温随,几乎是恳求道:“你改吧。”
那些站在不远处的家人们,也纷纷开口:
“阿随,你改吧,改了就好了。”
但温随突然后退几步,屈膝跪了下来,垂下头,不再说话了。
他跪在雪地里,而温家众人在房间的灯光里,这之间有道分明的界限。风雪飘摇之中,温随嘴角轻轻地露出了一个微笑,那是一种万念俱灰的笑。
他自小很好,不说谎话。
所以不想否认他对君翰如的爱。
从来都不想。
第49章49
二月七日,这个小镇落下了2008年的第一场雪。
温随在水泥地上一直跪到了半夜。
瑞雪兆丰年,人们都喜气洋洋的。除夕夜的夜空烟火满溢,各家堂前的水泥地上也闪烁着灿烂的光亮笑声。全村人家都灯火通明,唯独温家大门紧闭,没有半点声响。
起初屋子还亮着,后来连灯也熄了。
水泥地很硬,温随孤零零跪在地上,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最后俯身抓起些碎雪垫在膝盖下面,让自己不要跪得太疼。
他等啊等啊,屋子的灯却再也没有亮起来。
零点时分,是全村最热闹的时候,也是炮仗烟火和笑声最盛的时候。温随抬头看了一下天空,就被那光亮耀得睁不开眼睛来,只能瑟缩着肩膀垂下了头。
又过了好一会,等全村人都差不多睡了,黑暗中才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声响。温进悄悄从厨房偏门出来,快步走到温随跟前,把行李包放在地上:“哥……你先起来吧。”
温随那时候已经有点听不清他说话了,愣怔好一会,才点了点头,把手撑在地上想起来。可惜膝盖陷在水泥地上的积雪里,早已冻得没有知觉,只稍许起来一点,就又跌了回去。
被拉出屋子时,他身上只穿了件毛衣,漏风漏得厉害。这回跌在地上,竟然半晌都没再爬起来。
温进吓了一跳,赶紧俯身把哥哥拉起来,又从行李包里拿了件外套披在他身上:
“哥……你还是先回城里去吧,爸妈都休息了,这……以后总还能再商量,家里总不会把你……把你……”他说得磕磕巴巴,偏还努力压低声音,语调显得很奇怪。“哥你放心好了,你在大城市找个好医生,这病肯定能治好……”
天气实在太冷,没说几句,温进就开始搓起手来,身上的化肥味也被风吹得淡了。
温随弯腰拿起地上的行李包,拍了拍膝盖上的雪:“阿进,哥哥是没用的人。”他脸已经被冻白了,但还是勉强笑了笑。“你不要像我。”
乡村的房子和田地靠得很相近,跨过屋外的石子路和枯水沟,就是一片开阔的田野。温随提着行李包,下意识地沿着来路往回走。
田地尽头是一条小河,河畔停了辆汽船。雪飘摇落下,轻轻覆在水面上,从河面一路在田野铺开,夜光照射下,粼粼一片。
可是这光芒照在温随眼里,却反射不出任何希望的光点。
人生既然平庸,他对很多东西,看得也不是很重。金钱的得与失,工作的多与少,困苦的重与轻,其实没有很大区别。
生命贫瘠如白纸,没有快乐。
所以好不容易有了爱,他就拼了命地苦苦抓住。温随很少做白日梦,已经做过的却个个都是痴心妄想到了极致。里面最可笑的一个,就是梦见君翰如也会喜欢自己。
对于胆怯寡言的男人来说,抗争的方式也许只有拖延。所以他一直拖到了三十岁,直到避无可避。
然后还是不行。还是得回到正道上去。
但事已至此,正道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他却怎么也踏不回。
现在终于爱没有了,甜言蜜语没有了,连那些虽然脆弱但好看的亲情关系,也通通都没有了。
走完石子路后,就要上水泥大路了,温随觉得还是听温进的话,自己应该回n市。
除此以外,又有什么办法呢。
天地之间,没有一个肯要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