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近来一月阴雨绵绵,雨路湿滑泥泞,这时候上山,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无怪李莲花只想待在客栈里躲过这一阵雨天,窝在雨檐下喝几盏热茶有何不好,何必惹得浑身不爽利。笛飞声却无意在此穷乡僻壤的地界久留,既不养人又不得安生,事情自然是早解决比较合算些。
此群山既无闻名之处,只覆翠竹半山,另半山却是万仞丹崖峭壁,并不是什么耐看的湖光山景,行经此处,驻足不前,必然是有什么东西值得来这一趟。
至于是什么,李莲花抬头望一眼曲折山路,轻轻咳了一声,又慢吞吞肘了肘笛飞声。两人心知肚明,无非是些奇人或是灵药,不管有望与否,总归来探清楚虚实才不枉。
笛飞声并没有直接带着李莲花进山,反倒是立在石阶一侧的指路碑旁,一袭青衫欲融竹林之景而去。他抬起袖口,从中取出一枚锈铜片,递到李莲花眼皮底下。
李莲花原本抱着一把油纸伞在一边乖巧站着,见笛飞声递过一件奇怪的东西,只好先将伞支在石碑上才接过手,他翻来覆去瞧了瞧,再眯了眯眼,两道眉毛又蹙了蹙,似乎很苦恼。这铜片锈得厉害,长不盈寸,薄如蝉翼,但铁簇尖锐早已不复,分辨不出多少年岁了,大约是笛飞声在探路之时发现的,只观模样应当是件暗器。
只是可惜,这暗器并没有什么花纹印刻,并没有留下一丁点主人的印记,无从得知更多,既然笛飞声看不出,李莲花自然也看不出头绪。
”此物从林中发出,机簧朽坏,后劲不足。”笛飞声评道。
李莲花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又非常不解道:”不复锋锐,可见是有许多年了......但它仍是够到了你的衣角,当年布下暗器的人,实在非同一般。”何止非同一般,此人可以谈得上于机关之道造诣颇深,要说江湖上研习此道者并不在少数,只是大多不显露人前而籍籍无名,所以——仍不知是何人。
他说着叹了一口气,拍了拍笛飞声的衣袖,原先附着的一点锈迹被抖落下来。
此地多是些山野村夫,却布下此等杀机,如若不是习武之人,必然是避不过的,若是这暗器上曾涂有毒物,那更是容易要命。
忌惮之下,不便轻功直上,只能选择慢慢徒步上山。李莲花抬头再度望了望山巅,似在猜测何时能够抵达,他弯下腰,将铜片插入雨后松软的泥土里,拾起一旁的伞重新抱在怀里,只轻松笑了一笑:”走吧,只怕晚了可没地可歇息。”笛飞声看他一眼,要论李莲花的武功只余微末都是高估,加之山上情形未定,难免疑虑,见李莲花迈腿之时,却又当先李莲花一步走在前面开路。
山路上斜,李莲花随在笛飞声身后,目光便总是要越过笛飞声的肩背,勉勉强强才能望见前路,干脆小跑两步追上,默不作声地改作并行,偶有林间飒飒风起,叶间沙沙声落,灰蒙蒙的天色,李莲花便看不太清,便下意识总循着声音落眼,盈目苍翠,一不留神就和笛飞声碰碰撞撞。
不知走过多久,途经四个石碑,山间又开始落雨,润湿了石板小路。竹林幽幽,一眼望之不穿,加上天公不作美,细雨飘忽之下便是渺渺一片。笛飞声停下了步子,矮了矮身。
顶着头顶乱飘的雨丝,李莲花趴上笛飞声的背,右手软绵绵垂在他胸口,只用左手执一把油纸伞,好为两人一同挡雨,雨水顺着竹叶尖梢压下来,滴在伞面,又滚成莹莹白珠。
他想起当年山崖之上背过笛飞声半个时辰,那时候武功并未全失,休息多日力气尚好,还能带着笛飞声走走停停,一览角丽谯的庄园。只是后来并不是很顺遂,只余一把病骨头就变得瘦弱许多,支起自己都不容易,也只剩被人背着的份了。不过,被人背的感觉并不很坏,甚至还有些妙,尤其是被笛飞声这样的人背着,更是放心惬意得很,断不会一气之下被丢下来。
共得一伞避雨,凑得近了,便可以嗅到对方一点发间干净的皂角香气,冲淡了林间的草木香,李莲花垂下脑袋,用脸蹭了蹭搭在笛飞声肩上的几缕乌发。
肩后温热柔软的触感引得笛飞声略一侧首,目光应着伞上滴答声,抖落在李莲花脸上。那张脸藏在伞下,被透过薄薄伞面的黯淡天光晕得柔和许多。
回头见他无恙,还睁着一双眼睛无辜地望着自己,似是询问何故回头,笛飞声不语,又回头提气继续往前。
越往山上走,雨势渐大,竹林愈密,雨水打叶声如淬玉,行进颠簸之中自伞骨旋落而下,李莲花望着笛飞声被溅湿成深青色的衣角,又看了看似无尽头的石板小路。没了烟雨的纱幕,前方便清晰甚多,却也深邃许多,不知道何时才能走到头,他很无奈地喃喃道:”暗器锈久,山上也许空无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