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仲雄也不在钦天监。
京兆府找了半天,最终在东城兵马司大牢里把吴仲雄找了出来。
原来在皇帝遇刺当日,曾经撞见过不曾服丧的吴仲雄,皇帝对此甚为不满,认为吴仲雄是不孝之举,叫羽林卫把吴仲雄送去了当地的衙门问罪。朱紫大道归东城兵马司管,吴仲雄就进了东城兵马司衙门的大牢。
皇帝亲自送进来的不孝子,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孝顺的也必须是不孝子啊!
何况,吴仲雄当日确实不曾替父亲服丧。
东城兵马司指挥使齐正恕干脆利索地判了不孝之罪,按律徙三年,不得收赎。不过,这是皇帝亲自送来的“不孝子”,齐正恕琢磨圣意吧,只处以徙刑,皇帝只怕是要不高兴啊?
正巧吴仲雄也怕被弄死,张嘴就是辩解。
齐正恕高兴得不行,你认罪了,我倒没办法了,不认罪,正好。来人,大刑伺候。
短短一天时间,京兆府把吴仲雄从东城兵马司的大牢里找出来时,这人已经快不成人形了。早先他就被莫沙云拴在车辕上抽了一顿鞭子,齐正恕又故意想弄死他,京兆府来提人,齐正恕连忙就把这个烫手山芋扔了出去——
吴仲雄在京兆府大牢待了一天就不行了,发起高热,那个风雪夜里就死了。
按说吴仲雄已经死了,这案子已经没有审理的必要了。
然而,京兆府尹常葛自认从小饱读圣贤之书,十年寒窗,十年官途,为的是太平天下,抚慰下民,他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随波逐流、媚上失德之人。如今太后以圣母之尊扰乱纲常,欺凌阁老,皇帝非但不规劝太后,反而坐视太后一错再错,实在让人痛心疾首。
皇帝如此圣明,千载之后必然彪炳青史、万世传颂,若为了此时损害令名,那真是太可惜了!
若不能规劝陛下,让陛下被史笔抨击,留下这一点瑕疵,那是臣等不尽力,是臣不贤良。
所以,常葛决定,他要跟皇帝死磕一个!
从哪儿开始呢?当然是从把太后那不守妇道的圣母脸抽肿,还天下一个公道开始。
吴仲雄已经死了,京兆府却隐匿不报,先发令前往吴府传唤苦主与证人。苦主是吴仲雄的兄长、李玑弹劾中被吴仲雄害死长嫂钱氏的夫君,吴伯英。证人则有吴府仆婢若干。以及钱氏的女儿吴元娘,姑子吴氏。
苦主吴伯英上堂就一口咬定:“家中妻室、小妹皆自裁而死,与弟仲雄无涉。”要撤状不告。
“李阁老亲上劾章,圣人钦命审结,岂是你说不告就不告的?”
齐正恕一拍惊堂木,“传证人上堂。”
吴仲雄说话虽难听,也确实没有逼小吴氏去死的意思,是小吴氏自己气不过才上吊自杀了。钱氏自杀多半是因丈夫的压力,非要说逼杀,那也是吴伯英和这个世道逼杀了他,和吴仲雄更没有关系了。
何况,吴府的仆婢下人都得了叮嘱,个个作证,小吴氏是气性大,受辱之后自杀了。
钱氏?不知道啊,好像是元姐儿逃家了,大奶奶就自杀了。
吴伯英并不知道弟弟已经死了,为了保全弟弟,不惜牺牲女儿:“说来也是家门不幸。卑职家中小女负气出走,拙荆面薄,一时之间想不开……”
吴元娘自从听说母亲自杀之后,心情十分悲痛愤怒。她既后悔是自己求活才牵连了母亲,又恨父亲和叔叔逼得太狠。所以,听说有一位阁老弹劾二叔逼死了亲娘和小姑姑,京兆府又传她来做证人,她就不顾大姑姑阻止,坚持跟来了。
如今站在堂上,口风一面倒,她还来不及指责二叔逼死小姑姑的那句话,亲爹先把她卖了!
吴伯英的这句证词太可怕了。
他居然说,吴元娘负气离家出走,钱氏为这个私逃的女儿羞愤自杀。
害死母亲的罪名,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在了吴元娘身上。
吴伯英是死者钱氏的丈夫,是苦主,又是吴元娘的父亲,没有人能质疑他的证词。他以苦主和父亲的身份,指认吴元娘害死了亲娘,吴元娘几乎没有翻身之力。
此时,距离李玑上弹章的日子,不过短短两日。
京兆府犹在赈济雪灾。
谁都没有想过,原本应该忙得焦头烂额的京兆府尹常葛,会在今天审理此案。
他就是要趁着这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时机,将吴家大大小小不守妇道的女子,一网打尽。
看着脸色煞白的吴元娘,常葛根本不将这个被玷污却又不肯死节的贱妇放在眼里,他的目标,从头到尾都是被太后抬举着无故休夫的吴氏。不杀了这个异想天开、败坏纲常的吴氏,礼法荡然无存!
“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必然是有人诱你出逃。”
常葛啪地拍响惊堂木,“来人,将教唆侄女孝期离家私逃、怀恨害死长嫂的犯妇吴氏香莲带上堂来!”
吴氏本就觉得今日之事不大寻常,然而,吴元娘死了母亲,有小姑姑前车之鉴,她也不认为母亲自存死意,认为母亲必然是二叔所逼杀,非要跟来做这个“证人”。
——太后吩咐李阁老弹劾,皇帝钦命京兆府审决,这能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