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琢说得正是,”沈泽川打开茶盖,又盖上了,“推行黄册不难,难在逐年累计,需要内修政务,督察填报,各地官吏选任也是重中之重。阒都近年来耽溺于派系轧斗,寒门和世家各有损耗。等到新帝上位,正是朝堂空虚,要职无人的时候。薛修卓即便有心力挽狂澜,也是独木难支。”
孔岭说:“阒都如今连月俸都发不下来,还要支撑四万都军的军费,时间越久,他们越拮据。百姓不能兴业,薛修卓手里的银库撑不过今年冬天。”
“事到如今,”沈泽川说,“打的就是笔墨战,且看阒都如何应对吧。”
竹帘轻起,费盛握着信入内,道:“主子,二爷来信了。”
孔岭看天色已晚,便带着周桂和高仲雄起身,对沈泽川说:“今日太晚了,府君也该入寝了,我们便先退下了。”
沈泽川待他们陆续走后才打开萧驰野的信,信纸一开,里边掉出几只纸折的小狼。
吾妻见信如面。
沈泽川指腹抚过这行字。
远征无险,铁骑已至漠三川,十一月可抵达阿木尔老家。我借回颜部之便,以互市惠利拉拢漠三部,欲竭三部之力同伐秃鹫。粮饷充足,芋头管饱,唯独陆广白太吵。倘若一战可胜,便能赶回家中与你过年。想你。
沈泽川看到底下,萧驰野拿炭涂了张黑黢黢的星夜图。沈泽川把短短几行字反复看了良久,烛光照窗花,茨州的夜还算凉爽,茶石河以东却已经入秋。漠三川都是贫瘠荒滩,风沙粗糙,不知道萧驰野回来的时候会不会瘦。
沈泽川有千言万语,都化在了那句“想你”。
萧驰野的家信后面还有封盖着帅印的公笺,沈泽川打开,发现是陆广白的信。
***
数日后马蹄破寂静,寒夜未醒,勒马的人就出示了自己的腰牌,冲守营的兵喊道:“急递铺火牌,速速开门,我要见东烈王!”
戚竹音披衣时已有预感,她掀帘出来,就着沽蓝天色,看到了急递铺的符验。她说:“军报?”
“军报!”急递铺的官员翻身下马,跪地行礼,高声说,“兵部特批,要东烈王戚竹音即刻出兵灯州,讨伐中博乱党!”
戚竹音唇线微抿,没有立刻回答。
急递铺的官员随即站起来,抬高火牌,道:“圣命特授,皇上钦点东烈王出兵!”
“四万都军就在丹城,”戚竹音说,“邵成碧为何不动?天妃阙是大周的天险关要,我的兵越一次,就要耗费数万军饷。”
“内阁已经批复兵部,启东军饷不日就到。”官员生着张容长脸,原是邵成碧麾下旧部,特地来要戚竹音出兵的。他不卑不亢,继续说:“逆臣乱党的野心昭然若揭,总督驻兵丹城实为守卫阒都。沈氏贼子此刻倾兵茨州,背部空虚,只要东烈王出兵,即可与总督前后夹击,围歼乱党。”
戚竹音不应。
官员迫近一步,他腰间佩戴着御赐黄带,还佩戴着御赐名刀。戚尾顿时跨出来,挡在戚竹音身前,呵斥:“见王卸刀!”
“我的刀是天子赏赐。”官员分毫不惧,冷冷地说,“乱党胁迫阒都,已经逼到御驾前方,东烈王为何不肯出兵勤王?”他猛地扯下黄带,“戚氏受命于天子调令,乃是大周臣。戚竹音,为何不应?!”
戚尾已经动怒,道:“吾王尊讳,岂是你能直呼的!”
官员昂然不讳:“江山社稷危在旦夕!东烈王不出兵,大周即亡,到时候王非王,臣非臣,你我都不过是个亡国奴,哪有尊卑!”
戚尾气极:“拿下——”
“退下!”戚竹音忽然抬手,她肩头的氅衣落地,露出里边的常服和腰侧的诛鸠。她道:“牌子留下吧,本王知道了。”
官员在剑拔弩张的气氛里拿过火牌,双手呈递到戚竹音的手中,再度行礼,沉声说:“下官在丹城等着东烈王大捷。”
说罢转身上马,甚至不喝一口水,立即策马回程。
“此人实在无礼!”戚尾追了两步,回头对戚竹音说,“大帅何必忍让,眼下可是阒都求着咱们出兵!”
“这是个好官,临危不乱,处变不惊,你得学学。”戚竹音翻看着火牌,“养马练兵待今日,吃下去的饭都要还。”
“那咱们真的去?”戚尾紧跟着戚竹音,“二爷远征,现在打中博,就是趁人之危啊。”
“打仗还有趁人之危?”戚竹音转身进了军帐,把火牌搁到桌上,看向墙壁上挂着的地图,“沈泽川如今缺将,只有个霍凌云能暂时顶替灯州指挥使,但手下的兵又非良兵。我们打灯州,两万兵就足够了。”
戚尾说:“只怕……”
“澹台虎分身乏术,”戚竹音接着说,“沈泽川重创未愈,我一动,既明就要来了。”
戚尾被戚竹音一打岔,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而是惊道:“世子——王爷要重回战场?”
“萧驰野把自己的心尖肉放在这里,”戚竹音看戚尾一眼,“要是没有后手,他敢走?”
“离北只剩三万铁骑,”戚尾反倒替萧既明担心起来,“王爷还在养伤,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王妃不得泪淹启东?”
戚尾已经想到陆亦栀拳捶戚竹音闭眼大哭的样子了。
“铁马冰河萧既明,”戚竹音说,“他可是雪夜疾行,渡河南下突袭边沙骑兵的萧既明。别说离北现在还有三万铁骑,就是只剩五千铁骑,他也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