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连连摇头,拉起衣角抹了抹眼泪。
「我过年的时候还得过他的赏,有一日他来王府参加画会,画了一幅山茶花,我瞧出了神。他问:『公公,您喜欢么?』我就说:『我家乡种了很多这样的茶花,公子画得真是像啊。』
「没想到,过年的时候,他让书僮将画裱好了送来,说以慰思乡之苦……」
说完李公公唏嘘不已,非常的感伤。
我隔了好一阵子,忍不住问:「您给卖了?」
李公公一翻白眼。
「你这死小子,不该j-i,ng明的时候乱j-i,ng明。那个时候陈公子的画值钱得很,一幅好几十两银子呢,有人出了一百两,我当然就卖了啊。我是一个粗人,哪懂得陈公子的画,自然是留给懂画的人欣赏。」
「是,是,后来陈公子又为什么可惜了?」
「说不好,说不好,只知道他流配千里,发配到关外当奴去了,真不知道这十年他过得好不好?」李公公又仰面长叹状,一下子从老生跌到老旦扮相里头去了,叫人无味。
「那这里离关外近得很,要是您见着他,还能认出来吗?」
「屁话,谁不知道我老李就是一双眼毒,昨夜一只耗子打我眼前过,明儿它再来我还能把它认出来……他还是不要叫人认出来好啊……」我们俩说着已经出了花园的门,一步三晃地往后面的杂院走去。
「这又是为什么?」
「你很八卦……」李公公翻了一下白眼道。
「呃……那就不打听了。」
「我还是告诉你吧,免得你回头乱打听,给我捅娄子。」
「我不打听!」
「你要是不知道,回头闲聊中无意提及,那更麻烦。」
「我提它做什么!」
「你烦不烦,都说了要告诉你!」
李公公凑近了,很神秘地说:「我只听别人说陈清秋是个陈世美,对一个公主始乱终弃,若不是念他那点才名,原本是判腰斩!」
我的嘴大张,吃吃地道:「这人倒有泼天之胆!」
「可不是么!」李公公摇着头,道:「fēng_liú才子,fēng_liú才子,都是fēng_liú惹的祸啊……」
这么说着,奴才们的小破窝就在眼前了,我回头总结道:「李公公,我瞧这不谄媚的才子,也没谄媚的奴才过得舒坦。」
李公公作沉思状,细想想确实那回事,于是便哼着小曲回自己房里去了。
同屋的小厨宋麻子早就睡得沉了,鼾声如雷。
我头枕着手,斜眼去看纱窗外那轮明月,只觉得皎皎明月下,还是当一个奴才好啊,有吃就吃,有睡就睡,睡梦里能看见逢年过节的五文赏钱便要笑醒了。
大清早,我愣是被宋麻子摇醒了。
「你娘的,还不起来!」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一张麻脸贴得我很近,吓了一跳,问:「你做什么?」
宋麻子鬼鬼祟祟地说:「你老实交代,昨个儿去见严管家,他有没有提我们厨房里升迁之事。」
我皱了皱眉头,打着哈欠道:「没听说啊!」
宋麻子立刻把脸一沉,道:「你小子该不会瞒着不讲吧,你要知道咱哥上去了,总不落你的好处,这要叫隔壁的李短腿上去了,你能捞到屁个好处!」
我长叹了口气,道:「你怕什么李短腿啊,他想升掌灶,那也得构得着灶台啊……」
宋麻子噗嗤一乐,捶了我一拳,道:「这话在理,我爱听!」
我一见他作小女儿态,再有三分睡意也被恶心醒了,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套上裤头,拎了屋角的水桶道:「我去打水去!」
杂院里头的天井靠着后门,那里堆了一些柴禾堆,除了打水鲜少有人。
天井的辘车架在井旁。盘口镇的井都要打得极深,才能见水,吊桶放下去再拉上来都得要老长一段时间。
我闲来无事,清了清嗓子,起了一个调,唱了一句:「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y-in阳如反掌保定乾坤。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算就了汉家的业鼎足三分。」
手上用力,噌噌噌水桶被拉上来少许。
我一晃脑袋,又唱了句:「官封到武乡侯孰掌帅印,东西战南北剿博古通今。俺诸葛怎比得前辈的先生。闲无事在敌楼我亮一亮琴音,我面前缺少个知音的人。」
心里高兴,沉重的水桶又噌噌噌被拉上了不少,突然听到有人鼓掌,我心中一惊,手一松,水桶掉了下去。
回头一见,却是十六王爷从半掩的后门走了进来,仍然是一身素色的锦袍,满面堆笑,道:「没想到十五哥家里还藏着一个好嗓子,这空城计唱得很有味道。」
我连忙低头哈腰,用手指画了一个圈,笑道:「奴才过去听戏学的,依葫芦画瓢,让王爷您见笑了!」
十六王爷摇了摇手指。
「这绝不是依葫芦画瓢,想那诸葛亮才气纵横,天下万物皆在掌中,这一份睥睨物表的气度与潇洒,岂是寻常人物可以依样模仿的?」
他垂了一下眼帘,又抬起,他的睫毛很长,眼中的神情看不太清,只听他淡淡地道:「你会识文断字吗?」
我苦笑了一下,道:「回十六王爷的话,我出生关外穷苦人家,连饭都吃不饱,哪里来的钱读书?」
「哦?」
十六王爷哦了一声,又走得近了,闻到他身上熏衣香,我心跳得更快了。
「关外哪里的人?」
「回王爷,我十里屯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