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那片废墟之时,正大雨滂沱。雨水冲刷着巨石与碎砖上的烟灰,却洗不去烧焦的黑色。黑一道黄一道的水流汇聚起来,混着烟灰搅进泥泞里。好歹,他在这里住了很久很久,以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回到这里。云鹤踩着石头在一处停下,就算整棵树都已烧毁,徒留这么一小截,他也认得,这是齐骛最喜欢的那棵树,后院与前院相隔处的青木香树。以前是多么茂盛……
云鹤站起身,远远近近都模糊一片。大雨倾盆,水气弥漫,不管曾经繁花似锦,现下都笼罩在这片朦胧里。他看了看昏暗的天色,便打算离开,可没走几步,便看着前头的“石头”突然动了一下。细细看去,他才发现那“石头”好似是暗沉一些的衣衫。都好几日了,怎么还有人?
云鹤稍一思忖,手上的油纸伞差点抓不稳。他赶快过去翻过来看,雨水淋散了那人的头发,盖了满头满脸,可他还是辨认出来了:“齐骛……”
齐骛的眼珠动了动,却没有睁开。父亲离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雨天。他好似看到父亲在看着他,依旧是那样目无表情的冷淡,让他一时之间忘了上去请安。过了好久,他才想起来,自己已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成的娃娃,长高了许多,而且他会武,他不必再仰望。待他再抬头时,却已没有父亲的身影。他有过一阵失落,他总是成为被抛下的那个。父亲走了,剩下了他;大人走了,又只剩下了他……赫筠,他念着这个名字,心里一阵一阵发疼。如果他没有出去押镖,留在大司农府该有多好;如果他没有半路返回,该有多好;又或者,他没那么贪心,没有时刻想着独占大人,该有多好……恍惚里,他似乎又闻到了赫筠的气息,便不由自主地缠着。这一次,他不想被抛下。
云鹤将齐骛背回去,立马准备了一桶热水给他沐浴。他看过齐骛的脉相,他只是虚弱,并没有任何问题。这是几日没有吃了?云鹤执着棉帕给他擦洗,一面心思着。洗到手指的时候,云鹤看着他的手指甲皱眉,指甲缝里都是黑灰,边缘还开裂了,指尖还有几个水泡。这样跑回来找他,是原谅他了?如果知道他只是个细作,还会这么惦记他吗?
云鹤继续给他擦洗,心里胡思乱想了一通。他没有太多的时间,今日是一定要离开京都了。他帮齐骛擦干了水,换了一件宽适的衣衫,又给他的手指上了一下药。本来他是打算只身离开的,现下带了个没有醒来的齐骛,他便雇了一辆马车。
到傍晚的时候,雨歇了。现下已出了京都,云鹤倒也不急着赶路,见小炉上的米粥快熬好了,索性就找处树下停了。雨后的风带着些许清新,与余晖一同飘进马车。云鹤换下齐骛额头上的帕子,取了一小碗米汤来喂他。
齐骛一直没有醒,不过热度不高,云鹤也就不着急,待他休息够了,应当便能醒来了。云鹤拿了个饼子靠在马车厢边上,遥望过去,天际上隐隐出现一道天虹,美得那么不真实。将齐骛带出来,云鹤也不知该不该,可当时若是转身离开了,齐骛肯定不会好。就如当初将齐骛救出大司马府,明知道会有隐患,他还是做了。
夜里,云鹤与齐骛挤在马车里。刚开始他睡得十分规矩,与齐骛保持一拳距离,丝毫不敢再贴近,他怕齐骛突然醒来,诧异他们的距离。睡着睡着,他便贴了过去,额头紧紧靠着齐骛额头上,手也不自觉地揽过去。已经有很久很久没这么睡了,睡梦里他闻着气息便自动靠了过去。
齐骛醒来的时候,正是子夜。他有过一阵恍惚,不知这处是哪里,侧脸看去,也不知这人是谁。他不习惯于陌生人贴这么近,便稍稍让开,没想到这人又贴近几分,齐骛顿时皱眉。
云鹤感觉到旁边人一动,便贴过去,好似额温降了。他迷糊了一下,伸手再确认一下。还没摸到,手腕便被握住,力道不大,他却是顿时清醒过来。
“热度退了?”云鹤道。自“大司农”被天火收了之后,他便不再用“大司农”的声音了。
“你是谁……”齐骛往旁边让了让,紧贴到马车厢璧。他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不过脑子里浑浑噩噩,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云鹤看着他的疏离,有一些失落。除去“大司农”的身份,他和齐骛又回到了原点。不过,这不是他所希望的吗,保守住了齐庄的秘密。他没有回答,只坐了起来。月光从车窗照进来,映到他脸上。
齐骛这才看清了这人的面容,他诧异了一下,又不可置信地眨了一下:“哥哥?”
云鹤此时用的是当货郎那时候的面容,齐骛见过的。
“我怎么会在这里……”齐骛记得,他一直在大司农府废墟里。
“路过,便看到了。”云鹤道。
“哥哥,我……”齐骛的声音干涩得很。他又被抛下了……
云鹤不想说大司农的事,便问他:“这时候醒来,是饿了,还是渴了?”
“不是……”齐骛动了一下,“我……要小解……”
原来是被他灌的汤汤水水太多了。云鹤起身,要带他下去。这一带草木茂盛,虫豸很多。
“哥哥……”齐骛见他起身,立马迟疑道,“我不是小孩子了,不用跟着。”他对椰糕哥哥的记忆还处在几年之前,自然而然地以为椰糕哥哥待他也是停留在那一段时光。
“我……知道你不是小孩子……”云鹤道,这么大的个子在这儿,怎么可能还当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