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蔚识回头看着程空潜的小三轮消失在拐角处,才朝他家门上敲了敲门。
他妈一看到他就放下手里的衣服跑过来,抱着他痛哭流涕,一边哭一边自我检讨,从下午一直哭到了晚上。
晚上他妈给他蒸了一锅肉包子吃。
“想吃多少吃多少。”
程蔚识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受宠若惊,他妈第一次对他这么好。
当然,好景不长。
过了几天,他妈又开始酗酒,回来就发疯,扯着他的耳朵质问他:“你前些天都去哪了?!身上的衣服怎么来的?!去哪野了?啊!”
程蔚识吓得半死,连忙说:“我去、程空潜那里了……他、他还让我叫他、他爸爸!……”
他妈忽然不说话了,瞪大了眼睛就开始往后退,一边退一边颤抖。
过了一会儿,她妈的神色逐渐清明起来,像是酒醒了,拿起高跟鞋就要追他,程蔚识最害怕他妈的高跟鞋,抽在他身上又疼又辣,哭着就往门外跑。
刚跑到外面,大门“啪”得一声就合上了。
他妈在门后面喊:“未识!你以后别再叫我妈妈了!你去找他吧!”
最后又加了一句,还带上了哭腔:“我……我不要你了!”
小时候的程蔚识根本没有那么多鬼脑筋,他不知道他妈的话里其实另有深意。他只听见他妈说不要他了,哭着跑到了李村,跑到了盗版碟店外,“砰砰砰”拍门。
“呜呜!爸!我妈不要、不要我了!哇!……”
程空潜一开始不打算开门,因为今天他已经去医院拿到了亲子鉴定的结果,放在信封里还没拆,想等看到结果了再开门。
门外程蔚识鬼哭狼嚎的声音,就像猫指甲划在门框上那样让人心烦意乱。
程空潜气冲冲地打开门,入眼即是这张特别像他的小脸哭成肉包褶子的样子。
他心里立刻软了下来。
“你别哭啊……”程空潜把他拉进屋里,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别哭,再哭嗓子都要哑了。你妈不要你了?为啥呀?”
“我不、不知道。”程蔚识由大哭转成了小声抽泣。
程空潜瞄了瞄手里的信封,又看了看这小孩儿喝水时认真乖巧的模样,像极了小妮的脸,又像极了他的五官。越看越像。
眼角还垂着几滴泪渍,可怜又可爱。
越看越喜欢。
如果这是他亲儿子的话……
他觉得,如果自己今后当了父亲,一定会用像现在这样慈爱温柔的目光来打量他的儿子。
“妈的,不管了!”
程空潜一把将信封丢进了煤炉里,任凭火红的煤炭将这几张废纸吞噬,他将程蔚识抱起来扛在肩上,转了一圈儿。
“就算戴绿帽子,老子这辈子也认了!!”
“程蔚识,你以后就是我儿子!”
☆、第八十八章
“能看见他们的笑脸,我感到十分高兴;但显然,他们已经被人抛弃了。”
——摘自《柳梁日记》2015年03月14日
回忆就此停止,在睡梦中,程蔚识听见自己的手机倏地叫了一声。
程蔚识睁眼,眨了两下想要适应光线。
原来是手机一直开着地图导航,快没电了。
他看着窗外飘过的大树和田野,按下了窗户。
程蔚识已经整整十年没有回来过,可是窗外的气息刚一扑进来,他就觉得四周的味道极其熟悉。煤炭的味道似乎少了一点儿,但春天的青草味儿变得浓郁了,还搅着一些并未燃烧完全的汽油味……尽管如此,他仍然闻到了属于故乡的气息。
他觉得,现在这条路应该是是新修的。
因为他完全没有印象。
程蔚识在无意间瞥了一眼后视镜,随即睁大眼睛。
不对……
不对!
司机怎么换人了?
刚刚司机还是一个皮肤又黑又黄的啤酒肚中年大叔,现在竟然已经变成了一个戴着黑墨镜的高大年轻人。
程蔚识又想起自己对这条路毫无印象的事,连忙看了看手机地图,竟发现他们早已偏离路线。霎时明白过来自己已经上了贼船。他无法扬声高呼,只好砰砰砰砰拍车门。
那年轻人面无表情,听见程蔚识发出这样的噪音也不恼,只说:“放心,我们还是要去望县李村的,原来那条进望县的路早就不用了。这条是新修的马路。你不要看你手机上的地图,根本不准,因为车里装了信号屏幕器。”
程蔚识再低头一看,信号果然已经跌到了一格以下……
哪怕听到坐在驾驶位上的男人说他们的目的地是李村,他仍然对这男人一脸戒心。
年轻人声音平和,一边看着前方的路,一边继续说:“那条废弃的路被村民们挖成了渠,从南边引了一条水,你在桃村的家,早就被淹了……哦,被淹的还有你爸的墓碑。”
程蔚识盯着那男人的坦然自若的脸,倒也不像是撒谎的样子。看来是真的了。
他低着头安慰自己:反正墓里也没有程空潜的躯体,墓是他随便找了一块石头,拿锥子刻成了碑,随便立的。
他想,他今后还能在这里为程空潜立上许许多多类似的墓碑。
“我说,大明星,你这是什么毛病,喜欢把东西藏在肚子上?”一直面无表情的年轻人难得勾起嘴角笑了一声,“如果我没猜错,柳梁那本笔记本,现在就被你藏在衬衫里吧?”
程蔚识垂眼向腹部瞄了瞄,果然看见了笔记本印出来的方形轮廓,然后双手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