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子安赶紧道:“吃得惯。孔姨您别忙了。这羊肉真香,您教我做呗。”
孔姨心花怒放:“成啊。——这可怎么好,我可不会教大厨师做饭呐。”
由大成趁机抬轿:“再大的厨师,也没你做的饭香,这肘子,我吃了四十年都吃不够。告诉你们个事儿,大夫说我三脂高,让我换个生活习惯,不让吃肥肉,还要天天锻炼。我就跟大夫直说了,换什么都不管用啊,要换就得换老婆!”
众人大笑,孔姨更是笑得眼睛眯缝了,“你管住自己的嘴,就什么都有了。”她知道由大成话是这样说,但肘子没动几块,子安做的蟹粉豆腐却大半盆溜进他肚子里。
孔姨高兴了,又道:“我就喜欢看人吃得香。安子我告诉你,良辰小时候,不吃饭!别看他现在人高马大,那会儿瘦得跟小耗子似的,你说我急不急?”
“这事儿我记得,“程老太道,“在墙角放个小板凳儿,孩子往上一坐,不吃完不准走。孩子可怜见儿的,一到吃饭时间准往外溜儿。”
程大爷笑着接道:“能溜得掉?小猴儿跑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啊。”他对孔姨的精于算计向来是不太喜欢的,尤其现在由家产业丰厚,而自家还守着一小院,两相一比,心里更是酸溜溜。逮着机会,就要挤兑她一下。
孔姨不以为意,顺着杆儿道:“可不是,要不他能长成一米八的大个儿,看这身板,咱胡同里谁比得上?”
由大成应和:“对,15岁就比我高一头了。这都多亏你妈啊,良辰,快敬你妈一杯!”
由良辰举起杯,“妈,您辛苦了。”闷头把半杯二锅头干了。
老人赶紧道:“慢点儿喝,慢点儿喝。这孩子就是实诚。”
子安跟着敬酒,“阿姨,我也敬你。这酱肉真好吃,一点不腻,炖了多长时间?”他有意把话题带到别的方向。
孔姨给他夹了一块肉,又一筷子的芥末墩儿,“喜欢就多吃,赶明儿我教你做,嗯。”
霍子安笑着应了,随手把芥末墩儿吃进嘴里,只觉一股辣气直冲鼻梁,把眼泪都呛出来了。他拿起杯子要喝,却感觉手一暖,手落进了由良辰的手掌里。
子安才发现自己拿的是酒杯,以他的酒量,这一大口下去非半醉不可。由良辰给他扒了糖蒜,“吃这个吧,能解辣。”
子安眼泪汪汪的,他第一次吃芥末墩儿,而且孔姨下手重,感觉像掉进了胡椒堆里。吃了糖蒜果然感觉好多了。他吸了一口气:“太刺激了。”
“比你给我吃的小米椒,还差点儿。”由良辰嘲道。
霍子安一怔,随即厚着脸皮在由良辰耳边道:“诶,你是不是觉得,我跟你妈一样,都在逼着你吃饭?”
由良辰嘴角一翘,也在他耳边道:“你跟我妈能一样吗?她不会故意拿臭鱼苦瓜来恶心我。”
子安声音放得更轻,像是在吹气:“我是为你好,你有没有觉得自己不一样了?”
“我应该有什么不一样?”
“尝尝这个,”子安把他做的熏鱼夹到由良辰碗里,“你以前吃什么都一个味道,因为你只记得被人逼在墙角吃饭。但这块熏鱼不一样,你要记住了,我做这个费了多少功夫:去鳞片、切割、花雕酒腌制,过水汆烫,炸鱼,然后还要用糖酒熬,从头到尾三个小时。你还觉得这块鱼什么滋味都没有吗?”
由良辰一晒,跟他碰杯:“大厨,您也辛苦了。”
子安抿了口酒:“嗨,你就说,它好吃不好吃吧?”
由良辰不答,只是把鱼放进嘴里咀嚼。他对吃饭是没兴致,又不是没味觉,自然知道子安做饭好吃,比孔姨要精心细腻得多,现在听子安一说,真觉得这鱼五味杂陈,确实对得起它备受煎熬的遗体。
但他吃过那么多黑暗料理,不甘心向子安投降,于是不痛不痒评道:“还凑合吧。”
“啧。”
除夕夜,晚饭过后还是要热闹下去的。孔姨过节的方式只有一种:就着春晚的背景音搓麻。麻将声一起,霍子安和由良辰就溜走了。
在大槐树下,子安坐了下来,看着北京倍加朦胧的天。经过了鞭炮的轰炸,天空变成了暗红色,气温也升了好几度。不远处的钟鼓楼却灯火通明。
人陆陆续续从槐树边走过,没停留,都往前面的广场去了。前面的广场夹在钟楼和鼓楼之间,乌泱乌泱的都是人,像是聚在一起倒数跨年。而大槐树周围,仍是黑黑乎乎的、稀稀落落的,处在于热闹的背面。
霍子安:“由良辰,你在上面,能看得多远?”
由良辰:“你上来看看就知道了。”
子安心道,废话,我要敢上去,还问你?
“你每年都在树上过吗?”
“嗯。”
子安突然想起自己很久之前看过的一部意大利,一个小男孩因为不想吃蜗牛,而爬上了树,结果在树上活了一辈子,再也没下过来。举头环视小广场,北京树不多,要在上面生活是不可能的,由良辰即便爬了上去,也没什么空间可以移动,甚至视野都不一定能超越高耸的钟楼。
——在上面有什么劲呢,只能看到自己无法逾越的屏障罢了。
子安心有所感,叫道:“由良辰,你下来呗。”
“不下。”
子安笑道:“下来吧,我们去找葵子喝酒?”
由良辰从上面伸出头来,“别折腾了,马上要开始了。”
开始?
子安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