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融道:“灵州有监察御史,朝廷每两年也会派御史下来视察,府兵有多少人,都是要记录在册,进行察看的,若是人数严重不足,御史一看就看出来了。”
孙翎摇摇头:“本地的监察御史,早就同他们坑瀣一气,至于朝廷的钦差,也不是没法子对付,贿赂、蒙骗,这里头的把戏,您肯定比我更清楚。”
贺融:“余丰上任刺史,有多久了?”
回答他的是薛潭:“两年。在他之前的刺史名叫冯慈,因考绩平平,已经平调江南西道去了。”
跟余丰第一次打交道,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但贺融自己却没有把一州刺史赶出去的得意,他相信,余丰现在对他,肯定是咬牙切齿,但余丰怠慢他,不等于对方就一定跟当地商贾勾结了。
还要再观察观察。
贺融心里想道,见所有人都看着他,奇怪道:“继续说啊。”
孙翎讷讷道:“……说完了。”
“就这些?”贺融摇摇头,“孙娘子,你提供的这点儿东西,根本不足以说明什么。”
孙翎有点急了:“殿下,本地数一数二的大商户共有三家,周、范、陆,其余各家,都跟在他们后面喝点肉汤罢了,我原想潜入这三家里头去探听消息,但后来发现他们这些人家里的仆从婢女,都是要签卖身契的,不要短工,只能作罢。不过您若是真想查,可以从周家下手,当年陷害先父的前刺史周阅,听说正是周家的远亲,也正是有周阅在灵州保驾护航,周家的买卖才能越做越大,据说从西域来的商人,想要去长安经商,都得先向周家交一成税。”
张泽在旁边听了半晌,总算找到说话的机会。
“周家势力再大,也没有必要向他们交税吧,难不成灵州当真没有王法了,刺史只是摆着好看的?”
高长宁解释道:“这税,其实就是人情钱,对方不交,在灵州就待不安生,交了钱,去到长安,周家还可以帮忙给介绍一些买卖的渠道,譬如说,宫中每年耗费香料巨大,那么进什么香,不进什么香,还不是由几个人说了算,如果有周家说情,也更容易被宫中采买,这笔买卖就算成了。”
张泽恍然:“这不就是贿赂么,周家可真是胆大包天,连贡品都敢插手!”
薛潭道:“每年宫中采买物品,向来猫腻不少,只不过顶多是官员从中扣点私利,周家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些世家,其实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否则怎能传承上百年?”
张泽挠挠脸:“那个,我们张家,不会也这么无法无天吧?”
薛潭笑道:“你们张家,虽然是杜陵张氏的旁支,左相张嵩的同宗,要是从整个张家来算,你们自然也算在内,不过张侯生前为人谨慎,从不参与这些事情,也不许家里人掺和,张家的进项,一般都靠佃租和几个庄子的收益,在世家里称得上干净了。”
正因张韬面面俱到,虽出身世家,却很有些与众不同的气象,上马能打仗,下马能治民,先帝才会如此看重他,可惜英年早逝,而张韬之后,张家子弟,又无一能与其比肩。张家的没落,恐怕是迟早的事。
张泽听见这番话,先是松一口气,而后又微微一惊。
薛潭如此了解,显然是安王殿下早就让他去调查的。
张泽不是愚蠢之人,很多时候他是懒得去动脑筋,一旦想深一层,很多可能性就都浮现在脑海里。
他忽然感觉背脊微微发凉。
再看安王殿下,对方依旧一派平静,半点波澜也没有。
张泽不是不知道张家自从伯父去世之后,家里就有些变了,兄长们武将出身,自然而然更亲近纪王,更何况他们还在甘州与纪王同生共死过,这份情谊更加非比寻常,可说到底,纪王不是太子,武将抱团,太子难道不会忌惮吗?
安王殿下选择了灵州,又意味着什么?
先前他懵懵懂懂,只因不想继续在长安混日子,这才跟着安王他们离京,如今旁观者清,遥望长安,似乎又有种跳出泥潭的解脱感。
在贺融的默许下,孙翎继续说道:“据说当年,我父之所以迟迟等不到援兵,正是因为周家当时害怕突厥人来袭,忙着转移财物南下,让周阅发兵护送,周阅既要调派兵力护送他们出城,又要留人守住州府回乐城,原本就吃空饷,兵力大为不足,自然没有多余的人手去增援,索性将先父当作弃子,这才有了怀远县失守的惨剧。”
往事历历在目,孙翎复述的时候,一直在控制情绪不要太过激动。
她深吸了口气,道:“所以,殿下若想整顿灵州,可从周家身上撕开一道口子。”
“周家啊——”薛潭拉长了调子,意味深长道,“那可是老丞相周瑛的本家!”
贺融负着手没说话,好像把他们的话都听进去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进去。
他这会儿想的是,要是五郎在这里,顺便让陈谦将他们用惯了的那批军队拉过来,就没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了,直接快刀斩乱麻,灵州的局面一下子就控制住。
但这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历朝历代,都没有两位皇子驻守一地的说法,当初他将五郎放在岭南,固然有让他镇守岭南人心的想法,也是为了保护对方,远离京城纷争。
真是麻烦,贺融心道,他只要一想到还得去和那些官员商户周旋,就觉得厌烦。
外人觉得安王手段不凡,善于在斗争中生存,但贺融其实根本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