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黄的灯光底下,石念青从腰间取出那把被他反复摩挲的明亮光滑的钥匙,□锁孔,轻轻一旋,锁扣开了。
石念青抽掉锁具,将手放在箱子上面,缓缓推开箱盖。
时光霎时逆转,还是这间屋子,石念青看见还梳着额发的丢丢慢慢的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油布包,脸上满满的都是不可置信的喜悦。
“打开看看,”石念青看见自己就坐在外间书桌的灯下,笑着说说。
“丢丢该好好练字了,大哥给丢丢写了一本字帖。”
那个石念青拉丢丢坐在床边,笑道:“我看丢丢人品颇有仁心慈风,有时又跳脱灵动,右军书风平和自然,笔势委婉含蓄,遒美健秀,因此丢丢可尊右军为宗。这千字文本就是王羲之碑文拓片一千个字整理成韵,我临了一套,丢丢先描红,过一段可以开始临帖。”
丢丢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手中的字帖,轻轻地问他:“石大哥,为什么要送我礼物?”
那个石念青笑道:“丢丢十三岁了。”
丢丢抬起头,幽幽的灯火下,男孩子眼睛里一瞬间涌起水雾,慢慢的旋转成大颗大颗的泪水,在他手中的字帖上洇开了一朵朵泪花。
那个石念青不由伸手去接,一颗泪珠落在手心,灯火下珍珠般的一闪。
“石大哥,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他看见那个自己拿了丢丢的手,两个人的头离得极近,一个个指着封面底下的小字念道:“石念青贺丢丢十三。手书字帖一本。”
然后,他们就消失不见了,不一时,又看到丢丢坐在桌边,额发全部梳上去,额头光洁明亮,他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手中的小鹿木雕,奇道:“它们不是母子吗?”他对面坐着另一个石念青,正笑着道:“不是,它们是兄弟。”
那个石念青眼睛里笑眯眯的,“你十四岁时,大哥不在身边,这个礼物呢,有两只鹿,这就把去年的也补上了。”
丢丢小声道:“真小气啊。”
那对木雕光润如玉,带着漂亮的纹理,丢丢爱不释手,那个石念青道:“这是北边的核桃楸,雕刻最好,你看这只小鹿像不像你?”
丢丢不答他的话,只用手指着那个大的说:“这个倒好看,样子也威风,一看就是个厉害的的,还不知把那小的骗的什么似的呢。”
那个石念青很是尴尬,干笑两声道:“大的当然是要护着小的的,怎么自己反倒欺负起来呢,断不会的。”
说着将底座翻过来,他听到丢丢小声读着上面的字,“不离不弃,芳龄永继。石念青贺丢丢十五岁生辰。”
不一时,就见披了一肩黑发的丢丢从床上支起身子,手中拿了一根碧玉簪,轻轻地抚着,半晌,自语道:“原以为用不上了呢,如今竟有了戴它的一天。”神态里有着说不出的意味儿,怅然欣慰还是迷惘,待细细寻味,却又都似是而非。
他转过头来,对着面前的人微微一笑:“石大哥,你给我带上。”
另一个石念青接过簪子,将他头发从上面挑起一缕,挽好,用簪子固定住,然后,从后面,一点点的将他拥入怀中。
石念青坐在时光之外,看着他们,唇边不自觉的微微翘起,眼睛里是重合了时空的温柔笑意。
这天晚上,石念青从胸前解下那个两年来从不离身的锦囊,他沐浴后,双手捧出他留给他的那颗心。
他用佩剑将自己左胸肌肤层层割开,翻转剑柄,将露出来的胸骨一点点的敲出一个圆洞,剔去碎骨,将那颗心安放上去,然后撒上药粉,用布条沿着身体缠了几圈,包扎住伤口。
他躺在丢丢的床上,眼睛盯着张顶,安心的闭上眼。
他的心就在他的心脏的上面,两颗心挨得那样近,那样紧。从此不再分离。
这天之后,石念青回到了他在京城的家中,见到了他的妻妾和儿子。
此后六年,由于鲁王之乱时挂冠离去,后有护驾忠心,石念青官职一路高升,直到做到右督御史,加封太子少师。
这六年时间,石念青有了华美的官宅,他将原本回到老家的父母又接回京城,尽心服侍,知道给父母先后去世。他精心教养儿子,石岫年仅十六,就高中举人。为了表示对石念青的重视,朝廷以石夫人夏清韵淑娴贞静封二品贞慧夫人,可以行走后宫,觐见后妃。
一个暮春的早上,石念青脱去官府,穿上一身天青色布衣,坐在堂前。他环视他的妻、妾、儿子,“夫人,石念青承你守节之情,还你十几年夫妻之名,你虽无亲生骨肉,但是我给了你一世诰命身份。”
他又转向碧云道:“你我原本主仆一场,情分也仅止于此了,若说情爱,你我实在也谈不上,但是你对我石家忠心一片,既然想着要个名分,我便给你个名分。做人妾室,身份堪怜,岫儿是你亲生,你既然已是举人生母,想来这一生也不会太难过。”
石岫听他话说的蹊跷,不由得喊了声:“父亲。”
石念青看着儿子酷似自己的面庞道:“岫儿,我终于等到你成人了。”
望向虚空,他淡淡的道:“我这一生,上对得起君主父母,下对得起妻妾儿子,做官对得起黎民百姓,这世上,我唯独对不起他。”
他起身道:“石念青接下来的日子,是他的。”
石念青走到门边道:“今日一别,即是永诀。”
“老爷!”夏清韵忽然喊了一声,她缓缓的走过来,望向石念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