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天气转寒,一场场冷雨接踵而至落个没完,天空终日阴沉沉的,肃着脸不露一丝晴意。
卧房里火炉烧的正旺,透明的热气蒸腾着,将人熏出了一身的汗,窗子紧闭的严丝合缝,暖融空气里尽是轻淡的沉香气味。
床上被褥都是崭新的,雪白的绸子摸上去光滑如脂,那日染了透血的,悉数被白泽扔进了火里。铺开的轻软锦被里,裹着一个形容清瘦的人,便是紧阖着眉眼,也掩不住那俊美的姿容。
不多时,一阵轻微的脚步打破了岑寂,来人将门推开了一个小缝,闪身进屋后,又匆匆掩上,手上端一个瓷碗,碗中乌黑浓稠的汁液缓缓荡漾着,苦涩顿时萦散满屋。
“秀郎,喝药了。”
狐狸不应声,却是睁眼缓缓抬了头向那人望去,一张清瘦苍白的脸上无甚表情,雨打落的花瓣一般,浅淡的近乎无色,纤眉轻蹙着,底下是两只憔悴的好像有无数个日夜不眠不休的眼睛,眼角微微的红着。
白泽看了心里说不出有多难受。
他放下手里药碗,抬手小心翼翼揽过那人肩膀,将其又软又瘦的身子扶正,塞一个软垫到那人腰后,又道一句“吃药了。”
“嗯。”
狐狸很是乖顺,低眉垂眼,不发一言,白泽喂一口,他便就着汤匙缓缓抿一口。
药的苦味儿冲的白泽鼻尖都有些不适应,那人却好似失了味觉一般,形同嚼蜡,好像苦的甜的一进到他嘴里,都没了区别。
一缕乌黑的药汁长线一般滑落那雪白的下颌,白泽拿了帕子,轻柔的为那人拭去,低声问道:“苦不苦?”
狐狸愣了愣,旋即小幅点了点头,却又开口道:“不苦的。”
言罢,抑不住低咳几声。
狐狸的嗓子是那天喊哑的,喉咙破了个大口子,一说话,便要出血,养了这许多天,也只是稍稍见好,不细听便不知道那人说了些什么,只能听见一阵低弱含混的音节。
一大碗药汁很快见了底,狐狸强忍着吐意靠下身子,胃里一阵阵犯绞,脸色煞白。
“白泽,开开窗子罢,屋里闷。”
白泽闻言起身,怕狐狸再受风,又抖开了一床薄被仔细的压盖在那人身上,将边边角角的都掩好,这才起身去开窗。
细细的秋雨无声飘落进来,湿了窗角下一片地面,冷风瑟瑟,摇落窗前几株翠竹,寒气一丝一缕的钻进屋内,钻进那人酸疼难耐的骨头缝里。
蓦然,几声清脆的啼哭和着小雨猝不及防扑进耳畔,一声声嫩弱的“咿呀”无端惹人心怜,狐狸紧抿着唇呆愣了一瞬,长睫猛然一颤,胸口悄然起伏的剧烈。
苍白的五指细瘦如柴,洁净如玉,一根根发着颤紧扣住床沿,那双手的主人似是用尽了全部力气,才不让心里决堤的情绪喷涌出来。
“白泽……外面……”
那天之后,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白泽趁着狐狸昏睡不醒的空当,将同那道士但凡有一点关系的人都一个个除了,亦把那晚被道士算计困在结界里的阿九救了回来。
刘子固起初每天都锲而不舍的来何宅门外候着,一站便是一整天,一袭灰布长衫,将那瘦弱的身子堪堪笼罩着,似罩着一只无处可去的游魂。
书生眼睛里沉淀着黯淡的光,仿佛只期盼着还会有一人推开漆黑厚重的大门,那人穿一身雪白云衫,长发垂腰,眉眼含笑,一言一行端是清雅绝尘,风华无双。
渐渐的,日子久了,刘子固也不再执着,一来阿秀身子愈发重了,离不开人照顾,二来刘洵也到了调皮捣蛋的年纪,成日带头在学堂里作乱,没人看着估计会把家里的房顶都掀下来。无尽的琐事如潮水一般将人淹没进好像每天都一样的死循环里。日子浑浑噩噩的过着,不疼不痒,心里有一个疙瘩静静的搁置着,不碰它不想它,好像它也不存在。
一切都似漂浮在无风江面的小船,沉静的令人心惊。
那一晚,书生返回刘家旧宅,没有见到狐狸,空荡荡的厅堂里,满地狼藉,似硝烟弥漫的战场,只地上血泊里躺着一具已经冰冷的尸体,花白的发被血水浸湿,纠缠成辨不出颜色的一团。
书生战战兢兢的走近,见到那尸体的正脸时,这才深深松了一口气,腿脚却顿时酸软,身子瘫坐在地无法动弹。
他脑海里一瞬清明无比,一幕幕画面马戏一般飞速旋转在猩红眼前。
先是阿秀的一病不起,再是老大夫殷切关怀的嘱咐,他要寻找道观,恰巧就有一个道士凭空出现在眼前,将狐狸编排成活生生一个无恶不作的妖怪,字字句句都将阿秀的昏迷归到“邪祟”两个字身上。
可笑的是,自己却信了。
无一丝查证,一点对照,全凭他人信口之言,他便将那人蒙眼推至漆黑悬崖边,寒冷刀刃前。
将他孤零零的丢在这空荡荡没了人气的旧宅子里。
一念至此,书生一口热血堵在喉咙里,毫无征兆便喷洒在襟前,温热的液体灼的喉咙生疼。
刘子固不知道那天自己是怎么回的家,一回去便头朝下倒栽进门槛,恹恹的不省人事。
阿秀刚好,他这一病,又是许多天。
身体稍见好,书生又一次匆匆去到何宅时,那紧闭的大门却似一块压在心上的重石,再也不曾打开。
秋雨飘摇,冷风如细小的寒刃一般灌进屋子,将滚热的空气豁出一道道口子,白泽倚在窗边,抬手掩了掩窗户,却余留了一小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