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无忧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笑意,“可惜我不是来送你的,我是来看着你让你不要造次的,走吧。”
他有些生气:“教主旧伤已经好了大半,往后安心调理便是,岂有再硬把郎中留在这里的道理?更何况……”话说到一般,他见云无忧正侧目注视着自己,迟疑片刻,壮着胆子说,“……更何况,姑娘先前既然说是‘请’,便不该这般提防。”
“说得也是,”云无忧颔首道,“那时候应该说‘滚’。”
陆玄青从未听她以这样的口气说话,即使不懂人情世故如他,也能听得出云无忧是真的生气了。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心里觉得着实有点冤枉,但是他也不想惹麻烦,便自顾自地往药庐走去,不再同她说半句话。
云无忧也懒得搭理他,只是在相隔不远的地方亦步亦随地跟着,两人走到药庐门口,突然停下了脚步。
只见药庐门外躺着一个人,身形颀长,眉目深邃,盛酒用的皮囊扔在一边,撒了些许残酒出来,两人走到他跟前时,他没什么反应,想必是睡着了。
“这个酒鬼,怎么每回都在这里喝醉。”云无忧低声抱怨了一句,却看见陆玄青早已蹲下身去扶起了他,“没事,我来吧。”他语气温和,却无形中透出几分固执。
电光火石间,云无忧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你好好照顾他吧。”她说。
元廷秀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草药的香气包围中。他像是被火热的石板烫到一样惊坐起来,是了,昨夜他喝得大醉,不知什么时候又来了这里。
他跌跌撞撞地往屋外走去,宿醉加上噩梦的阴影让他一时间有些恍惚,以至于看到那熟悉的一袭青衫时,竟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阿青……”
“你醒了?”陆玄青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无悲无喜,平静得像是一口漆黑的深井。“我熬了解酒药,放在桌上,如果有需要就自己拿吧。”说完,他便不再管元廷秀,自顾自地捣着手里的草药。他的江南口音语调软糯,却自有几分不容置啄的意思在。元廷秀低头瞥了一眼桌上那碗汤药,深棕色的液体还腾腾地散着热气,也不知陆玄青已经热了多少次。
也是,也许是悬壶济世久了,那人就是个滥好人的性子,莫说是对着元廷秀,只怕对着这世上最奸最恶的人也是如此。然而这份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善意却格外让元廷秀感觉不是滋味。他不由分说地从背后抱住陆玄青,对方吃了一惊,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阿青,能治我的药,你心里有数。”他贴着对方的耳鬓轻声说。
药杵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别这样,师兄……”
“我说过,不要叫我师兄。”他的声音不知不觉沉了下来。他打从心底里不愿意回忆起那段认贼作父的日子,偏偏那个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又教了他现在的一身本事。恩恩怨怨,总在最不该被想起的时候浮出思绪。
对方一愣,随即恢复了平日里温和而清冷的语气:“元左使……这样行吗?”
“何必那么客套,”他像是存心要捉弄对方一般继续在陆玄青耳边低语,“你那一晚可是殷勤得紧……”
话音刚落,他感受到陆玄青的身子在他怀中颤抖了一下。
元廷秀知道他不会忘记,毕竟在那天晚上之前他应该从未经历过人事。
——吴骏要是泉下有知,听说他的好徒弟就这么被一个魔教妖人占了,不知会不会气得七窍生烟?
身下那人用沉默应对,但元廷秀自有办法让他开口……但不知为什么,看到那人红了眼眶的样子,却让他心头隐隐作痛。
半晌,他听到陆玄青幽幽叹了口气,“我知你不过是酒后失态……我不会放在心上。”
这样若无其事的口吻激怒了他,他按着陆玄青的肩强迫对方转过身来,不由分说地吻了下去。
“既然如此,那我就让你看看那是不是当真是酒后失态。”
“我知道你恨师父,”陆玄青叹道,“如果你觉得这样子心里会好受一点,那就做吧。”
说完,他咬着下唇一言不发,看着他眼里好像是认命的神色,元廷秀心头突然涌起一阵失落,定定地看了他许久。
“算了,今天便放过你。”
觉察到他松开了手,陆玄青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元廷秀觉得或许在他看来,自己就是个喜怒无常的魔教妖人……这正与所有的武林正派所见略同。不过那也没什么奇怪的,自从他叛出师门那一天起,他和陆玄青就再也不是同路人了。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许久,陆玄青迟疑着开口:“师……你昨晚一直在说梦话。”
元廷秀哑然失笑,“你莫不是要说,要给我开安神的方子吧。”
“你……”陆玄青叹了一口气,“听起来,应该是梦见了在愗善的事情……你说灭族之仇不共戴天,如今只是血债血偿……当年在愗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一怔,“那些事我不想提,也轮不到你过问,下次别问了。对了,倒是有件事要问你。”
“什么事?”
“你这里有纸笔吗?”
陆玄青眼中的疑惑尚未褪去,但见他神情严肃,便不再多问什么,点了点头,进屋内取了纸笔,“要写什么?”
元廷秀不语,却将他推入里屋,锁上了房门,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周围的情况。
“附近没有人。”陆玄青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