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将替他答了我:“他说‘旗倒了!那颜罕帖死了!’”
向曲朝我奔来,他身边跟着一个眼生的战士,手中挥旗,也在不住呐喊。
偏将的嘴唇哆嗦了起来,他道:“这个,这个喊的是……”
我欣喜若狂,打断他喊道:“我知道!这个喊的是‘汉人援军到了!’”
那战士手中的旗上沾着热腾腾的鲜血,但掩不住旗面上斗大的“沈”字!
阳光势如破竹,雾气节节败退。
沈识微的奇袭杀来,锐骑把官军的步兵阵从背后踏了个稀烂。
他派人挥着城中赶制的“沈”字旗四下呐喊。其中一员悍勇异常,竟然在乱军中冲过了半个战场,直到遇见了我们。
沈识微进了战局,战况立易。
报国军两面合围,我和向曲四下逐杀敌将夺旗。
官军军心溃烂。汉军多是周围府县来的,熟门熟路早逃个精光。真皋人又撑了几刻,那颜罕帖部率先往烈鬃河畔蹿去,剩下的人马相践,也跟着涌往烈鬃。
雾已散尽,仗打完了。
我偏将马后的战旗五颜六色,像袭奇特马衣。向曲鞍边的人头累累,几乎要拉歪他的马鞍。
尸山血海里,曾铁枫派人收剥甲仗,牵走无主的马匹。报国军中那几个赤脚医生也带着徒弟,看能不能从死人堆里再捡回几条福大命大的性命。
震破鼓膜的吼叫终于止息,但呻吟和惨叫不知还要绕梁几日。
我在战场上那股迷狂虽淡了,但仍旧亢奋,四下奔驰张望,好容易遇见卢峥,却说沈识微和他薛师弟带轻骑去把溃军再赶远一点了。
胜利的狂喜这会儿还缺点什么。
像刚才冒烟的嗓子缺了烈酒,杀红眼的长戟缺了敌手。
我正瞧着远方神游,向曲笑着叫我。
我转头看去,见他把一颗人头抱在鞍上,两手勾着死人的嘴角,左右一扯,自己也吐出舌头。上下两颗头颅,一齐冲我扮了个鬼脸。
我一怔,无名火蹿动:“放下!”
向曲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我喝道:“这也是能拿来玩的东西?”
我以为他必要和我呛上两句。孰料向曲忙丢了手,把人头挂回鞍边,一脸讪讪,连背也缩起来了。
他在我身后跟了一会儿,终于打马靠了过来:“秦师兄,我服你了。”
我皱一皱眉:“服我?”
他点一点头,正色道:“你进城那事儿,你觉得你傻,所以不知道怕。今天瞧着你不仅不知道怕,居然一点也不傻。我以为我在战场上就够疯了,没想到你更疯!”他靠过来,脸上还结着干血痕,他笑嘻嘻道:“秦师兄。我现在是打心眼拿你当师兄了。”
第64章
我和向曲又在战场上来回犁了几遍,还真碾碎了几条晕头转向的漏网之鱼。
回了营,不及卸鞍,远方隐约传来号角声。我拄戟站在营门外,眺见天尽头沙尘如浪,一支骑队奔返。到了近处,却不归营,反绕着大营团团狂奔,领头的是几面翻飞的“沈”字红旗,像澎湃潮头踊跃的大鲤。
虽说我们打了胜仗,但人困马乏,大营中本不见多欢腾。但这近千骑绕营疾走,把满地血染的黄沙掀成映日的云霓,躁得人心鼓舞,连彩号也强扶着出来观看。
向曲放声大笑:“妈的!他们这是炫功呢!咱们也吹起来!”四下一望,没找着号手,便冲着一面大鼓奔去。
我一个没来得及阻止,他已经把一面整幅牛皮绷的战鼓抱起,大喝一声、甩上肩头,扛起来奔跃出营。
向曲把一人高的战鼓立在黄沙里,没有鼓桴,便用拳头砰砰的擂起来。
锤一声鼓,发一声喊。
不知何时,整个大营都在随着他齐声呐喊,骑队在隆隆马蹄中咆哮着响应。
天地间只剩下同一个词。
“胜了!!”
一匹红马从骑对中突出,朝我们奔来。
还剩下一箭之遥,马上骑士摘了兜鍪,看也不看,往肩后抛去。
阳光近午,从他天灵泻下,把他的脸孔和身上银甲照得色如冰雪,衬得眉目和头发漆黑似炭。
冰炭同器,他脸上燃烧着骄傲和狂喜的笑容。
离得更近一点,来人索性连坐骑也不要了,跳下马来。我只觉心脏不听使唤,自己从腔中冲出,朝着他飞去,忙追着赶上。沈识微向我扑来,给了我一个结结实实的兄弟式拥抱。
不过一晨一晚没见,好像和他分别了几年。
我双臂一合,把他拦腰抱起,此刻喜悦难以言表,忍不住原地转了两圈。他跳下地来,也锤鼓般咚咚锤着我的背,哈哈大笑:“秦湛!好样的!”
我还来不及答话,向曲和卢峥已嗷嗷奔至。向曲蹦到沈识微背上,双腿盘住他的腰,大叫道:“三师兄!我们赢啦!我们赢啦!”卢峥则去追也跟了来的薛鲲。薛鲲倒退了几步,见躲不过,转身就跑,只听他远远嚷道:“阿峥,我有伤,我有伤!……哎哟!!”
沈识微这家伙之前好像落地就有四十岁了,一言一行都端得不行。这是我头回见他在众人面前狂喜乱舞,露出个少年人该有的模样。
又打闹了阵,我们方去汇同了曾军师。全军稍作整歇,还得一鸭子加两鸭子,赶紧撒丫子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