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着地上除卢长生外的另一具焦尸,随口又问:“怎么没搬走。”
铁手转向那具尸体轻道:“这里打斗过,我想让你看看。”
满地都是灰,碎砖瓦中间勉强掏出一片空地,但争执的痕迹很明显,卢长生蜷在地上,扒开来看,胸膛埋着一根银簪,另一具胸前有边缘焦黑的口子,入肉寸许。
他俩没烧净的衣服碎片隐约能看出来让血浸透一层,又沾一层。
那具无名尸体生前是个男人。
追命已经认出了他。
刚才飞进来时,他瞥见卢宅侧门停了一架马车。
追命还在那马车的车顶上赶过路。
拉车的马很灵。
这尸体耳朵上的白玉耳珰虽然蒙了灰,但样式独特,追命因着别扭瞧过几眼,不会看错。想不到琅箐榭一别,再见甘祁涵,竟是这样的情形?/p>
他仔细看了看炸毁的两具尸身。
卢长生右边臂膀已然炸没了,甘祁涵的上半身也炸成个模糊。
仿佛是两个人厮打,甘祁涵扑住卢长生,刺了他一簪,卢长生眼见不敌,濒死之际引爆霹雳弹同归于尽。
可是不应当啊。
“且住,二哥先告诉我这房子怎得了,”追命指指门窗该在的地方:“在此处爆开,炸飞屋顶,门窗完好,他们还这样。”
他又指向卢长生和甘祁涵的尸体。
铁手颔首:“正要给你说,是他们先给炸碎,又有人点了火药炸穿了房顶。”
追命吸吸鼻子:“不是雷家的方子。”
“不是,但威力不逊。”
追命环顾残景,叹了口气。
天阴得愈发闷起来。
“这人便是甘祁涵,西门停的马车正是琅箐榭的,这里既然有第三人,想必是阮宓秋,她已经将琅箐榭卖掉,我估她会来找卢长生,只没料定是来灭口。”
铁手沉吟道:“你走那晚我带人搜时,马车已在西门,车里无人,按你所说,该是阮宓秋带着甘祁涵来,当晚或是藏匿府中,或是在别处。”
“车已来了,人何必走,他们若是在这里,咱们又没找到,”追命语声顿转:“郑乐呢?”
铁手苦笑一声,他翻过甘祁涵的右手腕,让追命看腕子上的两只绞丝银镯。
好好的镯子,偏都斫了极深的一痕。
铁手把甘祁涵的胳膊放在他身前伤口的上端,三道痕连城线。
“恐怕当时不止三人,郑乐的趁手兵刃是对半尺短剑,剑尖的刻痕正如此,剑短,近身相搏力道亦狠辣,”铁手舔舔嘴唇,血花有些腥:“是我轻信了人。”
他信了一次卢长生,把那当成弃恶从善的悔过之人,他又信了一次郑乐,把那看作弃暗投明幡然悔悟的年轻人。
追命给铁手倒了碗水,也没有说话,只站在那人对面看他把水喝光。
然后倒了第二碗。
“那些小子丫头,安置好了么?”追命沉沉笑道:“给他们找好住处,咱们才能放心去寻郑乐和阮宓秋啊。”
“只剩小炎阿逢,梅捕头遭暗算养伤去了,正好看着他俩,”铁手抬头,忽然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师兄收了五个徒弟,都很争气。”
追命先是一怔,而后了然叹道:“他们未必是练武的材料,江湖路难行,拉进来总要问明白。”
“问了,他俩不懂我意思,只说要跟着恩公,我若再把他们送入虎穴,岂对得住这口口声声的恩公。”
追命忽然悠悠笑道:“二哥收不收徒是自个儿的事,可若是因为怕再出错要送他俩回京,我却要跟你拧一拧。”
铁手看向追命的眼睛,那里面有藏起来但从未改变的坚韧坚忍。他认识的人里,功亏一篑、功败垂成、与失败照面次数最多的就是眼前这位三师弟。
就是这个他已托付到无可托付的人。
他怕什么犯错,错了再改,反正他也经历过错误和改正,每次都有兄弟师友相伴。
况且这次有追命和他一起找人。
谁能逃得过这样的追踪?
铁手笑意里的苦终于淡去,虽然还带了点遗憾,——极大的遗憾,这次因为他死去了十四人,追命还只知道眼前这两个。
一定要为他们讨个公道,铁手暗自握紧拳头。
但是于阿逢和单炎,他确实想带回京城,但他也想不出,万一那俩孩子对武林并无兴趣,或是资质未到,往后该怎么办。
进容易,退却很难。
自己能替他们决定人生么?
铁手有这般思虑,小半是来自他大师兄。林邀德殁后,无情私下里偶尔便会说起,若是救下林何陈叶四人后未曾收养他们,或是未教过他们武功,这几个年轻的小兄弟,生活也许将是另一番模样。
好在剩下的三人再加上百可儿,对而今的日子均自觉满意。
他们还很快乐,甚至很风光。
这样似乎已经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