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灯时,已经二更过半了。
今夜原本不是谢筝守夜,只是她不想一个人待着,又有一肚子的话要跟萧娴说,干脆与浅朱换了换,宿在榻子上。
月末的夜色浓得似墨,谢筝眨了眨眼睛,才勉强适应了黑暗。
萧娴没多少睡意,便认真听谢筝说话。
谢筝说段立钧的案子,说楚昱缈的痴心错付,说她与陆毓衍坦言了镇江之事。
一桩桩,一样样的。
姑娘家说话,说到哪儿就算哪儿。
谢筝东一句西一句的,萧娴也没打断她,直到谢筝说完了,她才支着腮帮子问她:“你在犹豫什么?”
谢筝一怔,复又浅浅笑了笑。
萧娴太懂她了,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只是,与其说是犹豫,不如说是彷徨。
定亲那年,谢筝不过九岁,只晓得要与萧姐姐的表兄议亲,那人眼睛好看,个头没比她高多少,旁的事情,她丝毫不懂。
五年之间,她渐渐明白何为闺中心事,何为倾慕神往,但那都是其他人的事情,是话本里的故事,她从未以此来思量过自己的婚事。
今日突然冒出的心思,谢筝知道那是“喜欢”,但依旧叫她迷茫。
“萧姐姐,”谢筝的下颚抵着引枕,凤眼望着萧娴,歪着脑袋问,“与我说说明州城韩家十四郎吧。”
韩家十四郎,正是萧娴在信上提过的属意之人。
谢筝还记得那封信,萧娴洋洋洒洒写了不少,那些喜欢和无奈从浣花笺上跃然而出,落在谢筝心头,沉甸甸的。
只是,文字与亲口讲述是不同的,她想知道,萧娴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
萧娴弯着眼笑了。
她的那份倾慕之心,在知道对方早已定亲时就无疾而终了,她感慨过,也放下了,此时能给谢筝一些点拨,也算是不枉费了当时酸甜苦涩、五味俱全的心情了。
“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是韩家八娘出阁那天”
韩家是明州世家,一门五进士,如今告老的当家老太爷金榜题名那年,正是傅老太太的长兄傅维任主考,他算起来也是傅维的门生了。
因着这层关系,萧柏在明州上任之后,萧娴与韩家的姑娘们常常往来。
“韩佑霖一直在旧都念书,特特为了八娘出嫁回来。那日外头鞭炮震天,喜娘催嫁,他背着八娘上轿,一身绯衣,我当时就想啊,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我们以前笑那些掷果盈车的人,可直到见了他,我才晓得,若我手上有一颗果子,我也一定朝他掷过去。”
韩佑霖在明州住了三个多月,被韩十娘、十一娘央着一道游船、赴诗会。
“他写诗时,我们就在不远处的亭子里,我一眼就瞧见了他,他的手指骨节不明显,细长的,握笔的样子很好看,明州山水如画,他就像融在了那幅画里一样
我送了十娘一些母亲捎来的茶叶,十娘说他爱茶,请了他来尝,他亲手煮茶,热气氤氲,眉眼温润极了
直到他要回旧都去了,十一娘让我帮着挑簪子,我才晓得,这是她要送给十四嫂的,那位姑娘出身旧都常家,他们很小的时候就定亲了”
萧娴说得很慢,她自问早看开了,但真的回忆起来,那些往事历历在目,那位如玉般温润,笑起来似清风霁月般的少年,依旧是深深印在她心上,虽然是感慨多余遗憾。
谢筝垂眸,记得当时给萧娴回信时,她很是可惜。
那位常姑娘的祖父正是前任明州知府,在告老前,与韩家定了婚事。
谢筝当时想,若非常知府正好有一位年纪合适的孙女,韩佑霖要娶的说不定就是现任知府萧柏的女儿了。
萧娴对谢筝的这一说法哭笑不得,回信时写了那句“相逢已晚,你又何必惦念”,也正是这一句,最后成了谢筝不满婚约的“证据”。
人生际遇,当真是一言难尽。
“最初时,喜欢他长得好看?”谢筝问道。
萧娴神色自若地点了点头:“对呀,真真好看,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心动了,然后才是他的诗、他的笑、他的其他种种
阿筝,喜欢哪有那么多讲究,就那么一瞬,自个儿就明白了。”
谢筝哑然失笑。
若心动真的有一瞬间,那么她呢,她又是为何对陆毓衍生出了心思?
是他温暖的怀抱,是他细心地让松烟替她准备鞋子足衣,是那个月夜坐在水边的身影
都不是的。
是那块红玉。
回到京城的那天,在傅老太太的院子外头,他腰间的红玉在她的心上刻下了第一笔。
只是当时的她不懂罢了。
谢筝舒了一口气,“萧姐姐,他让我离开萧家,可我是阿黛呀,我怎么能出入陆家?”
萧娴轻哼,嗔道:“他就一心跟我抢人了,我与你说,便是应了他,也该由他自个儿去琢磨个办法,想不出来,就叫外头说他往表妹院子里伸手吧。不许心软了,反正我想不出来,你也不许想了。”
谢筝叫萧娴说得啼笑皆非,萧娴就是刀子嘴,心里恨不能快些替她解了麻烦,让她出入方便些,能早些,哪怕只是早一些些,弄清镇江之事。
两人又絮絮说了许久,渐渐困意袭来,也不知道说到了哪儿,也不知道是谁也睡着了。
这一夜,谢筝睡得并不踏实。
情绪大起大落,又奔波一整日,与萧娴说到了深夜,原以为能一觉睡到大天亮,哪知道隔上几刻钟就醒一回,一夜下来,反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