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
到了正午,偶尔仰头总会惹得目眩,虽还未到夏日,天气也不算暑热,偏偏却遇见万里无云的晴天,太阳没了遮挡,全然裸出眉目来。
慕容冲手上失力,耳边又有刻意咬得细微的唤声。垂目去看,才见到马缰已被慕容永夺去,牢牢地握在手心里,几匹青骢马各自打响鼻,一时十足嘈杂,他眼前仍有一片茫目的白光,食指还在拨着剑柄,节律却渐慢了下来。
“大将军已在帐中等候。”
慕容冲回头去看韩延,又转向慕容永,半虚起了眸子才看清彼二人的神情,他从肺腑里深深地吸一口气出来,又薄薄地吐出去,撤回手扶在黯鎏金的马鞍子上,一个翻身落了地,身后的披风展开又铺下,盖着腰间一长一短的两柄佩剑。
他才向前走了两步,就被拦了下来,指领他的传令卒颇是为难地吞吐:“殿下,请卸下佩剑。”
慕容冲再度回过头,见韩延像是要从马背上跃下来,又被慕容永捉着手臂拦住了。他不动声色,唇抿得很紧,烟色的眸子里盛一池不见底的深水,波澜一丝都不曾动,垂下的右手缓慢抬至腰间,拇指扣着卸下一柄剑来。
“中山王。”那传令的手还未放下,眼看着另一柄布缠着身子的木头剑。
慕容冲斜目看他,面上泛着寒冷,唇稍却勾着笑意,他的手像不曾动,却又顷刻听到剑出鞘的动静,唯值得存疑的是剑刃生钝而无寒意,然而那小卒还是畏得竖着颈子,软了双腿不敢向下一探究竟。
他抬手时携着风,小指勾起披风的角遮住整个身子,静下来时眉峰眼角又像结冰,旁从已有不少眼睛尖利手脚也快的士卒小跑进了营帐,慕容冲眨了眨眼,下颔略略抬高。
“大王……”慕容永的声音轻得像哑了,却压得极重。
回头时顺带抽回了剑,那卒子一刻便泄了力,慕容冲把着剑柄将那玩具似的木剑端起来,横放在他眼下,笑容又不如方才,消去慑人的光寒,薄唇的尾巴轻飘飘地翘起,更像是恶意的玩笑得逞了。
“木头做的剑,如何能用?能杀人吗?还是能征战?”
远远地已然见了中军帐,慕容冲向来时的路回看,已见不到自己的部伍,他偏侧着脑袋,脚下悠闲迈上阶梯,一旁护送的士卒便不得不僵硬地放慢动作。
靴底踏上绵软的草被已如踩在温热的人的尸首上了,等到厚重的帐帘掀开之后,他竟然见的是慕容凤的面目。
脚下失了气力,绊住了一粒石子,所幸是不大不小,倒不足以就这么跌坐下去,等到他再度抬头,看到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已使方还绷起的心弦全然消散了鼓噪。
他不是慕容凤,即使面容如是相似。
慕容冲莫名地察觉到肺腑揪紧,像生吞了一颗果李,连着嗓喉的不适带得呼吸都滞下,直到慕容觊挎着佩剑走到他的面前。
“大将军等候多时,正要与中山王相商大事。”
慕容冲像要有一句从容体面的回应,却又想要叫他的名字,一时哽住了,慕容觊倒也不在意,侧着身子将帐帘掀开,谈不上恭敬,漠然又皆写在举手之间。
到口的话生生地要吞咽回去,慕容冲只能代以轻咳,出口又觉虚情假意得很,却来不及后悔。他向前去看,刻意地避开慕容觊的影子。
营帐里未生炉火,门帐落下就显得暗一些。入内正对的即是桌案,无什阻隔在前,颇显得利落。
心境一刻也如此时的处境,拘泥于狭隘的一室之内不得舒展,桌案之后就是一幢高大的人影,他却难得有兴致略过他去看四壁的装潢,弓箭和甲胄都在一侧,另一侧便空了。
“听说,你要杀我的传令兵?”
慕容冲一愣,又很快笑出来:“你的消息来得真快。”
“他死了吗?”
慕容冲觉得胸前闷着一口气,想要试探着回答却又怕下句话的声音太过喑哑,手勾着腰间的木剑卸了下来,不快不慢,远远地掷在地。
慕容泓没有说话。
慕容冲垂下眉眼,唇稍展平又牵扯拉长仿似忍俊不禁,也像在叹息或是酝酿泪水,他伸手卸了兜鍪,想要再将披风解开时,却听到靴子的声音,手腕被捉住,按在一处温热的掌心里,却隔着厚重的茧。
他总算抬起头,却是难得预想的陌生。
兴许还能想起丁点他言辞慷慨的模样,又恍然察觉已有些淡忘了,男人笔直挺立的眉峰如今杂草横生,目中的黑白再不算得分明,意外尖锐得像短的冰刀,一切仿如为年岁纹印轮廓的榕树滋生出了蛀虫,由此歪斜了枝干,让人辨识不得了。
他不得不去想方才慕容觊的眸子,用一端狭隘的思考去判断和辨认,却发现,这真的就是慕容泓了。
腕侧微不可见地挣动,慕容泓面不改色,手松开背到了身后。
“我在河东打了败仗——”
“我一直在关东等你——”
两句话一并仓促地开了头,又匆匆淡淡地结了尾。
“等你和……”一段沉默之后慕容泓像是要再说些什么,眼底里一刻能够见到些落寞,却很快随着话断下去,未再续起,他咳嗽两声,在慕容冲听来便如自己方才的一般,虚假得可以。
“你的手下还有——”
“八千精骑。”
慕容泓回到案前,神色便应着光线黯淡下来。
“……八千。”
“我以为你要说,”慕容冲刻意做了停顿,质疑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