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仪又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
话刚刚说到一半,突然园子小门口走进来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年,年纪与苏仪相仿,衣着与扭了脚的少年一样,表情冷淡地说:“宣明,师父找你。”
苏仪低声问道:“这是谁?”
“这是我师兄风扬。” 少年悄悄应了一声,连忙瘸着腿往风扬的方向走。
苏仪又道:“你叫宣明?以后我去哪里找你?”
少年转头笑着说:“后会有期。我叫宣明,明亮的明,将来我跟我师兄都是要名扬天下的,你肯定能找到我。”
苏仪愣了片刻,心想这少年也真是大言不惭,这种话也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只是这种雄心壮志倒是很合自己的胃口,苏仪看着他跟着风扬走了,但笑不语。
他第二天就离开京城去了东南方,路上染上瘟疫险些丧命,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太好,又或者地府也嫌他麻烦,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却又好了。他流浪了两三年,最后加入了绿林山的起义军,因作战勇猛,又心有城府,最后成了刘秀兄弟的心腹之人。
然而等了许久,名扬天下的只有风扬,却是再没听过宣明。
(六)
事隔这么多年,再见面时自然有些不好意思,苏仪有皇命在身,不敢直接去见他,便先暗地里观察了他半个月,又派人混在算命人群中接近了几次,着意了解宣明的境况。
宣明上有老,下有小,师父身子不好,长年需要求医看病,生活的确是辛苦。苏仪想接济他,思来想去,决定先去见见他再说。见了面,宣明凭着面相说不定能认出自己,那时两人心照不宣,叙叙旧,送他些钱也无可厚非。
只不过这一次见面却是意料之外,直接让两人的关系变了味。
宣明不但没认出他来,还根本不屑于知道他是谁,甚至把他揶揄了一番,说他最近有桃花运,应当少行`房`事,以免肾亏。
苏仪的心当时就冷下来,说宣明“算命算到我床上去了”。
就这么一句话,苏仪的定位再也正经不起来,两人的关系从此没法回头。苏仪事后也曾经反省过,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是宣明的错。他近来都在忙宣明的事,根本就没惹什么桃花,宣明凭空诬陷,故意把话题往那上头带,不是主动调戏是什么?
宣明这小瘸子都敢主动调戏,苏仪怎能任他为所欲为?
八年之间,宣明不晓得经历了什么变故,外表虽然还是无害,里面却黑了不少,不再是当初那个心地纯善,只醉心于钻研五行八卦之术的书呆子了。
苏仪小时候也是什么都不多想的,每天懵懂混日子,直到家里出事,性格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如同突然被人揍醒了似的,一夜成人。他想到这里也心里复杂得很,宣明究竟经历过什么,眼为什么瞎了,腿为什么瘸了,性格突然间变成这样?
想得越多便越是在意,夜里辗转,白天见了面又说不上句正经话,你来我往地互相调戏,可气的是这个呆子竟然从头至尾都没认出来他是谁,连一丁点的印象也没有。失望之余,苏仪又觉得宣明活得辛苦,白天来铺子做生意,夜里也睡不好,眼窝子都青湛湛的。他平常就算关铺子,也不是为了休息,而是因为要留在家里照顾师父。
包下他的那一次,宣明忙里偷闲地趴在书桌上入睡,一脸来之不易的表情。从此苏仪经常包他下来,一来可以调戏个过瘾,二来心照不宣地让宣明休息一日。
不得不说,歪打误撞之下,苏仪竟然觉得在他身边很有意思。
苏仪给刘秀写的奏章也极是小心,先说清楚已经把简平师徒两人找到,又说简平病重在身,连床也下不了。宣明身有残疾,连过日子都是问题,无心顾及其他。而且,宣明的本事比起他师父和风扬,实在有云泥之别,只能给平民百姓算算命,看不出来有什么真才实学。
这么抹黑他其实有些心痛,但是苏仪思量,刘秀对简平师徒两人似乎有忌惮之心,他越是把宣明说得无用,宣明活下来的机会便越大。他倒是想让宣明去京城做官,只可惜宣明的心境比起以往变化极大,莫说做官,连出个远门都不愿意,也不想让人问他的过去,因此他狠下心,把宣明描绘得面容可怖,行动不便,走一步喘一步,而且本事平平,只怕成不了大气候。
一个多月后刘秀传信过来,让他不必再管简平师徒,收拾好了回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