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城到扬州花费的时日倒比当初进京所花费的时日更短一些,紧赶慢赶只花了将将一个月的时间,刚巧赶在了小年这一天泊在了扬州码头。
感受着微风中的湿润气息,码头上力士搬运货物的低喝声,以及码头上小商贩售卖物品的吆喝声,都带着浓浓的江南味儿,让黛玉无比清晰地认识到,
终于到家了!
这个认知让黛玉不由眼框一热。
林府下人早早地在码头候着了,这会儿行船停泊妥当,自当有那领头的几人上船请示问安。
贾琏那头自有领头的外院管事拜见,那外院管事姓孙名和,四十来往的年纪,管着外院的一应大小事物,算是府里的二把手。
那孙和一见贾琏,便恭敬地问好,“小人孙和拜见贾少爷,贾少爷这一路辛苦了,路上可遇上什么事儿没有?”得了否定的回应又说,“谢过贾少爷不远万里护送我们小姐回南。”
贾琏自然推说自家姐妹,理当如此。
管事又恭敬地问老太□□,问几位舅爷舅太□□,再问琏二奶奶及诸位公子小姐们安好,才问起此次回南,带了多少人,有多少行礼…
而黛玉这厢,则另有一番景象。
给黛玉请安的是林全家的领头,还有黛玉原先身边的两个大丫头,现如今都已嫁了人,此番也都被林海派来接黛玉回府,以免黛玉心下不安,毕竟有近五年未曾归家了,有陌生之感也属人之常情。
林全家的原是黛玉母亲身边的丫鬟,后来年纪到了便由贾敏做主嫁给了林府大管家林福之子林全,做了管事娘子。
贾敏还在世时,林全家的还时常过去请安,所以黛玉对林全家的亦是熟悉的。
瞧见昔日母亲身边的旧人,黛玉心下觉得亲近又伤感,不觉落了泪。
林全家的陪着抹了一回泪,又忙劝住了。又问起在贾府之事,在船上之事,问的也不是别的,不过是问些“吃不吃得惯北边的吃食?”,“睡得好不好?”,“习不习那边的天气?”,“在外祖家有小姐妹一道玩耍好不好?”,“在船上休息得好不好?”,“有没有觉得哪里不适?”之类的小事,然虽是小事,却叫人觉得格外暖心。
叙了一会儿别情,林全家的便请黛玉出了房间,紫鹃知道这是要下船了,忙吩咐雪雁带人将装着黛玉的随身物件的箱笼搬出来,准备一会随着黛玉一道回林府,其它箱笼行礼自有林家下人搬运回府,自不用她们操心。
出了船仓,来到甲板上,但见甲扳当中摆着一抬精致的蓝绸暖轿,一旁还有两抬青幔小轿,显然是给紫鹃雪雁准备的。
林全家的将黛玉扶上了暖轿,又请紫鹃雪雁上了轿,才向守在一旁的婆子使了个眼色,婆子会意,站到船边冲岸边招了招手,岸边立时便有两个婆子带着几个低眉顺眼的小厮上了船来抬轿子。
那头贾琏亦下了船,原本也是备了暖轿的,只是贾琏连着坐了一个月的船,这会儿倒不想再坐这摇摇晃晃的轿子,孙和便让下人给备了马。
轿子正穿过大街市,街市两旁商铺林立,来往的行人颇多。路边更有那摆些小玩意儿售卖的小贩在行人经过时便高声吆喝,热闹非凡。
甚至在经过一间茶馆时,还隐隐约约能听到女子轻唱着婉约的江南小调。
黛玉紧紧地攥着帕子,手指有些泛白。心底思绪杂乱无章,似想了许多,可若问想了些什么,却又一个都说不上来。
大约是近乡情怯吧,在离家越来越近的时刻,似乎这一路上强压下的担忧恐惧和悲愁在这一刻再也压不住了,一股脑地涌上心头。
忽的眼前一亮,黛玉才醒过神来,抬起低垂的头,发现轿帘子已经被打起来了,映入眼帘的是林全家的含笑的脸,以及伸在前方欲扶自己下轿的手,“大小姐!咱们到家了!”
黛玉搭着林全家的手下了暖轿,才发现轿子已进了林府二门,停在了正院门前,抬轿子的几个小厮早在二门外换成了粗壮的仆妇,此时正恭立一旁,待主子进院子便将空轿子移走呢。
“老奴见过大小姐,大小姐,你可回来了。”大管家林福连忙上前行礼,双眼含泪,十分激动。
黛玉微微侧身,并不受林福的全礼,轻轻地点了点头,唤了一声“福伯”眼神却飘向院子里。
“老爷在东次间等着大小姐呢!”林福连忙引了黛玉进院子。
身子不好到竟是连卧房都出不得了,思及此处,黛玉脑子里一片空白,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院子里走着,脚下轻绵绵的,像是踩在棉花上,半点不着力,若非紫鹃雪雁一左一右地扶着,黛玉几乎站不稳了。
进了堂屋,黛玉又往东次间去,一抬眼,便见一青衣长者扶门而立,枯瘦而修长的手指似随意地搭在门框上,浑身上下瘦的几乎看不见肉,身子却是挺直的,就如那宁折不屈风中劲竹,双骸深深的凹陷,脸色是病态的微青,头发早已花白,看向黛玉的眼神却盛满了慈爱,唇边依旧是往昔儒雅的笑容。
看着几乎瘦脱了形,苍老了不止十岁的父亲,黛玉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冲出了眼框,
“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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