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是考完了, 正经的春闱却还要些时日。不论是进京赶考的各路士子, 还是摩拳擦掌准备在榜下捉婿的豪商贵人们, 最关心的莫过于即将到来的礼部试。而那些不用赴考的人,关心的东西就有些古怪了。
程颐盯着桌上薄薄的书册,许久没法翻过一页。这里面的东西他明明看过了无数次, 却实在难说自己看懂了没。此物乃是宝应观的新刊,方才出到第二期。但是跟第一期的大气、炼丹等内容不同,这次又增添了不少新东西。
先是凌霄子和赤燎子联名写出的“丹毒论”, 描述炼丹过程中经常碰触的几种丹药的毒性, 还有在小畜身上做出的毒性验证。其中有铅、汞、硫磺、丹砂、硝石、卤砂等物病理的详细描述,看的程颐简直遍体生寒。之前他为了测量大气压力, 还真摸过一段时间的水银,现在想来简直悔不当初。然而却也不好怪那梦溪生, 毕竟人家也说过,水银有大毒, 不好轻易尝试的。
这一篇要命的东西后,则是太医钱乙的文章,关乎吸筒的用法、疗效和禁忌。如今随着大气压力之说传开, 吸筒法在东京城也是风靡一时。然而谁能料到, 用来拔毒的吸筒居然有那么多弊病,而且根本不宜用用来治疗疔疮、溃疡之类的伤处。若是吸筒吸的时间太长,生出水泡,也要好生对待,以免感染外邪。这篇文写的详实严谨, 还有不少病例,着实让人信服,就连程颐也觉得获益匪浅。
之后的两篇,就让人头痛了。一篇是关于水利的,乃是一个名为山堂生的无名之辈所著。全篇讲的都是水力磨盘上用的杠杆和轮轴,阐明如何构建水车,才能让水轮运转的更加高效快捷。然而列出的那些被称之为“式子”的东西,看的程颐额角隐隐作痛,也实在想不明白,区区一个水轮,怎么就牵扯到了割圆术之类艰涩的数算问题?
跳过这篇,下来则是老熟人梦溪生的新作。原本程颐还有些兴趣,想看看梦溪生又有什么新见解。谁料一路看下去,顿时也是眼晕。这篇文跟他在《日新报》上刊载的杂文不同,也跟《梦溪笔谈》里的气压论述大相径庭,而是给出了一个“密度”的概念。称万事万物内里都不同,有些稀疏,有些紧凑,故而有轻重不同。若想要计算密度,只需要用此物的重量除以体积即可。
写到这里,程颐还能看懂,这法子跟《孙子算经》里说的差别不大,他好歹也是学过的。但是后面的内容就让人头大了。梦溪生竟然列出了几个式子,阐述如何分别计算物体的密度和体积,是空心还是实心,有没有混入其他杂质。进而衍生出了“浮力”之说,称液体的浮力跟其密度相关,又如何受到气压的影响。
看着一页页枯燥无比的描述,程颐恍惚回到了当年学数算的时候。头晕目眩之余,还有些茫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笨,怎么连白纸黑字写出来的东西都看不明白。
好好的杂文,怎么就能写成这个样子?那些式子又有个什么用处,何必写的如此烦琐详尽呢?
更要命的是,这《造化论》到底是想干什么?第一期的时候,程颐可是一眼就瞧出了其居心所在。这是宝应观里那位通玄先生,想要借小报为自己扬名,确立造化一派的地位。故而几篇文章,全是些炼丹,还不乏提纲挈领的总论。读来虽说古怪,但是有一种奇异的说服力,也难免让人想要窥探一二,寻到那“雷霆真君”的神异所在。
可是这想法,到了第二期就被敲了个粉碎。实在太莫名其妙了啊!若说吸筒还跟医术有些关联,那水利和密度真是让人琢磨不透用意。这看起来就跟“九章算术”一般,能把日常的问题归纳到数算上,来解决疑难,有点近乎于技。但是偏偏,它又写的太细,太严密,牵扯到了不少想到没想过的事情,似乎也包含了至理。就是那密度和气压的关系,程颐就不能不重视。
但是这些,跟宝应观又有什么关系啊?
呆坐在书桌前看了半晌,程颐终究还是艰难的掐了掐鼻梁,合起了书册。不管凌霄子想做什么,如今跟他都不相干了。这些杂学接触太多,反而有碍他求知,还不如继续推导那些最重要的东西。
没错,自从“引力”一说出现后,程颐就觉出了不对。在千百次抛物蹦跳,以及翻阅典籍后,他渐渐也理清了思路。这说法,恐怕跟“浑天说”的“地如鸡子”有关。天圆地方虽说流传甚久,但是自东汉张衡提出“浑天如鸡子,地如鸡子中黄,孤居于天内”的说法后,“浑天说”就渐渐被人接受。只是一直没人细想若是大地为圆弧形状,万事万物要如何依附在地表的问题。而这“引力”的说法,就是最好的补充!
若是把这跟“天理”结合起来呢?气压虽说古怪,真空也让人头痛,但是万物皆被天理束缚,对于他的学说而言,并非坏事啊。
如今程颐也重新整理出了一套理论,把“地如鸡子”和“引力”囊括其中。只是有点害怕梦溪生又扔出什么言论,坏了自己的研究,才没有急着公之于众。
不过磨刀不费砍柴工,只要他仔细完善自家理论,总能得出个合乎天道至理的答案来。这也就是“穷究天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