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然欠了身:“想着陛下政务繁忙,还未曾用膳。”
他“嗯”了一声,似乎是倦极了,拂了一眼她身侧案上置着的食匣,她辨不出他此时神色,也不愿去辨。
她指尖一沉,被他牢牢掌住。
“可是来得路上受风了?”他声音沉稳,不疾不徐地落入她耳畔,“有些虚礼便不必拘了,往后备辇便是了。”
“谢陛下恩典。”她随意捡了一句吉祥话搪塞过去,指尖所触却凉得厉害,这人分明比自己更受不得风,此时却大言不惭问候自己,当真是厚颜无耻,她这样想,遂也不曾再说什么。
算着时辰虽过了平日用午膳的时候,于华清宫众人而言却已是司空见惯。蔡莲寅心下早已有了盘算,总算将落英榭那位望过了,又候了这么一会子,遂也一道传膳了。宫人一一上前布膳,皆识趣地屏退了。
眼底尽是佳肴美馔,衬得她送来得一方什锦食盒愈发相形见绌,倒显得她小气了。
想来她往日里也曾给他送过吃食的,却从未像今日此番洗手作羹汤,不过全是借花献佛,岂知竟比以往还不受用一些。
燕怀瑾见她这副模样,眸光游离在食盒左右,只当她心下是如何苦大仇深,也不愿与她为难,索性自己将那食盒取过来,搁在最近前的位置。
掀了紫砂盖,露出一道桂花酒酿丸子来,卖相不差,眼下只留余温,并不如初时入口滋味。
“头一回做,难免不尽如人意一些。”她也琢磨不出自己存的什么意思,开口时定定地望着眼前人,“您多担待。”
他也不做声,末了却将这道桂花酒酿丸子餍足殆尽,想来必是很合胃口的。二人一道用罢午膳,也算和气,不约而同将前一阵子那桩事缄默不语,偏偏这世上有些事情,说不清道不明的,长而久之,便成了一根鱼刺半卡着似的,粉饰太平的仿佛下一瞬便要咽下去,不经意间却始终硌得慌。
宫人得了传令近前收拾了箸碗,悉数又出去了,临走前还不忘替他两个阖上门。
陡然阒寂下来,徐杳方才呷了两口茶,这才察觉有些许忸怩,想着侍奉他更衣小憩片刻,正欲开口不曾想下一瞬已经被人捞在膝上,几乎是下意识便侧头吻她一记。
“朕从来都会担待你,”指尖捋过她的云髻,直到枕在她脑后,“也只担待你一个。”
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他这是回她适才席间那一句“您多担待”,她髻上得簪花钗什一一教人挨着顺次拆下来,指腹轻柔,青丝如绢淌在他指缝里,他搂在她腰间的掌心微松,将人往近前压了压,她几乎是迫使下揽住他的脖颈。
“想不想朕?”由人耳垂掠过,仔细端详了她半晌,末了只是同她挨得很近,鼻翼相触。
颤栗由脖颈蔓延到嘴唇上来,眼前人眉眼清隽,她几乎要禁不住蛊惑吐出一个“想”字,又被极力地咽下去,不免赧然,眼眶里几乎要盈出泪光来。
“您呢?”再开口的时候分明是抽抽搭搭的强调,身子也往他怀里倾。
“前几日秋闱将至,原也只是一桩平常事,不足为谈,偏偏这一届探花郎风骨清奇,连文章也作得出类拔萃几分,旁人高谈阔论写民生,只他一个写独在异乡为异客。”指尖临摹在她的檀红唇瓣上,到头来还是慢慢舒开,拿拇指抵着她的下颔往跟前抬,想同她再亲近一些,想谛听她心上的声音,“赵右相为此还递了奏折上来,参他有辱皇家门楣,你猜猜看,这奏折里头又是什么?”
“人人捕个风捉个影,凭一面之词来上谏,您便要定妾的罪?”徐杳阖上眼,只由着他摆弄自己,“至于这赵右相——”再抬眼的时候,露出似笑而非一对柳叶眼,笑得狡黠,“圣人的一条狗罢了,有什么可斟酌的?”
“错了,他是朕的肱骨之臣。”他纠证道。
“那又如何?”她丝毫不以为然,面上却愈发眉眼弯弯,承他的意往他跟前凑,煞是可怜兮兮仰视着他,“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您如今千帆过尽,甘愿做性情中人,人人都来做戏,累不累?”
燕怀瑾想,他还真是唯独拿她没办法。
一昧地攫取她的气息,接下来的话却是从齿边咬出来:“怎么就不懂同朕服个软?”
她周身一滞,不由自主缩了缩脑袋,终归还是将他这话充耳未闻,她想,若是换作当初的自己,心里怕是早已软得一塌糊涂,如今却再不会,谁教她不再做常玉了呢。
造化弄人。
“才怪呢,他们都是您的狗,指谁咬谁,都不敢回头对你吠一声,你们呐——”从榴齿间一字一顿蹦出字眼,“狼,狈,为,奸。”
“从来只想着朕同旁人狼狈为奸,你这里呢——”掌心自她的玉颈按到胸前,从喉间逸出声来,低沉嘶哑,“有没有朕的位置?”
她抿了抿唇,半晌未语。
他兀然失笑:“徐杳,你好得很。”
唤得分明是她如今的名讳,却更像是在奚弄他自己。
第67章 陆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