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杰克的态度与之前苏菲在场时很不一样,哈罗德甚至从中听出了一丝讽刺的意味。也许这个青年根本不是大小姐的乖乖小狗,而是伺机而动的豺狼——等着将自以为掌控一切的红心女王吃掉。
“不管怎么说,”杰克凑近哈罗德,右手还抛着晶石玩自由落体运动,“为了让女王陛下开心,为了我以后的好日子,你就去死吧……”杰克耸耸肩,貌似遗憾地一笑,他就像所有上位的反派一样啰嗦。
停下右手的孤独游戏,有一秒钟杰克没有任何动作。紧接着,他将晶石按进哈罗德的左眼。脓血溅上夹克,杰克却没有躲开。他有些吓到了,因为血肉模糊的眼眶。紧接着却有更多的兴奋涌上。
杰克拿出小刀,准备送这个小男孩最后一程。这男孩与他遇到过的大多数人都不一样,那些家伙们无不哭着求他放过他们,哦,还有尿裤子的呢。可这男孩居然连一声痛呼都没有,活像个死人。他先是有些失落,继而又觉得如此也好。
再见啦,小老鼠。
他举起小刀,却被扭断了手。接着是胳膊、躯干、脖颈,只听见一声声清脆的咔嚓。他仿佛断了线的木偶,七零八落地碎满一地。而彻底粉碎的声带,甚至来不及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如果有第三个人在场,他一定会惊恐地发现杰克无端碎成了一截截。没有刀、没有枪、没有外力,只是突然的、毫无理由的,死亡。
唯有倒在地上的哈罗德能够看见,填满整个逼仄小巷的黑影。
“救救她,救救安娜。”他对黑影说。
『……』
“救救她,你不是很有力量吗?”
『……』
“为什么不说话?”
『不要将死亡当成敌人,不要以生之眼审判死,死是公平、宁静的……』
“闭上你的臭嘴!”哈罗德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一下坐了起来。抱住他奄奄一息的小伙伴,循着记忆向某处踉跄而去。
夜晚的城市如同迷宫,褪去了白日的爽朗模样。住家的窗户和街边的路灯泛着橘色光芒,好似气泡包裹的梦境,只该远远驻足,不可亲触其美。
他从没觉得这一路竟是如此遥远,几乎要迷失在下一个转角。这片贫民生活区里,有几家廉价诊所。他艰难的走到其中一家门口,倏然觉得码头老板可爱起来——毕竟因此他才有钱去看医生。
咚咚咚,旧木板门随着
沉重的敲击震动起来。
门从里面打开,橘光映亮了方寸间的地方。哈罗德和里边的人都怔住了,应门的正是曾救助过他的老婆婆。
“哦,我的上帝!”老婆婆低低惊呼,哈罗德此时的状况实在凄惨,“快进来,孩子,我马上给你治疗。”
“不……”哈罗德跟进门,在光亮中恍然发觉这是他呆过的屋子,“需要治疗的是她……”
那是个漫长的过程,哈罗德看似醒着,又仿佛睡去。安娜安静地躺在小台子上,油灯的火苗轻轻摇曳,老婆婆皱巴巴的手穿梭来去,红的,白的,黑的,叫人窒息的颜色。
哈罗德快忘了呼吸,然后一切都安静下来。
所有的一切。
安娜?我失去你了吗?
他忽然觉得很困,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什么也不想听见,什么也不想看见。
他睡着了。
梦里哈罗德坐在那辆逃亡的马车中,四周充塞着阴暗与难闻的气味。玛丽抱着膝,缩在他身边——现在他们俩都无父无母,孑然一身了。
哈罗德木着脸,有些厌烦总粘着他的玛丽。他想起母亲被丢下马车时的目光——麻木的、恐惧的、充满哀求的。那个生养他的女人只在喉间滚过混浊的声音,没有讲一句话。她很清楚,染上黑死病的人是不能再呆在车上的——包括她在内,他们曾像这样驱赶过很多人。
于是她被推下马车,像一个塞满土豆的破麻袋般重重落地,发出“咚”的声响。哈罗德别过头,不再看一眼。
他什么也无法改变。
“唔……咳……好难受……”玛丽摇着哈罗德的手臂。她的手心滚烫,间或爆发出几声剧烈的咳嗽。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哈罗德拼命想甩开玛丽抓着他的手。然而玛丽抓得那样紧,好似要将手指嵌进他的皮肉里。
哈罗德从不知道,一个小女孩也能有这样的力气。
此时,他低垂的视线里映入一双破靴。抬起头,靴子的主人正用冰冷而阴沉的目光盯着他俩。
哈罗德在漫长的麻木中,终于又体会到了一丝久违的恐惧——他们被赶下了马车。
哗啦哗啦哗啦。
他从梦中惊醒,漆黑的世界里,唯有擂鼓一般的心跳。滚烫的汗液开始渗出,掀开眼皮,就望见靛蓝的天幕。这是他曾住过的那间房,窗户半开着,窗帘被黎明前的夜风吹得哗啦啦直响。
我为什么在这里?
他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从码头回来,然后遇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