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掌柜是被掐人中掐醒的,一睁眼正正对上梓蓉那一脸的关切,吓得险些没从榻上跌下来。恐惧仿佛植入骨髓,对方尖尖下巴盈盈眉眼,本是娇娇美人儿,看在他眼中不知怎地就成了那条仰着三角形脑袋嘶嘶的吐着黑色信子的斑斓毒蛇。
梓蓉见他吓得面皮青白,便直起腰,盈盈的行了个礼,歉然道,“吴掌柜受惊了,娘亲病重,我也是慌了神,这才莽撞,还请吴掌柜大人大量,千万不要和我一个姑娘家计较。”
“不计较不计较,”吴掌柜吓得一脑门子汗,脸还青白着,哪里敢怪她,见她行礼,忙不迭的就要避开,奈何榻上行动不便,他挪腿的时候被被褥绊了一下,人当即就趴下了,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吴掌柜不要惊慌,我是真心道歉的,”梓蓉也不笑话他,态度越发的恭顺,“方才那些吓唬的话不过是急慌了神一时口误,吴掌柜千万别当真。”
“不当真,不当真,”吴掌柜忙忙道,“我理解,理解,救人为先,是我不对。”
梓蓉一笑,似乎颇感欣慰,“您真是大度,来,喝口茶压压惊,”说罢,亲手捧茶给他。
吴掌柜待要不接委实没那个胆子,若是接,这手却哆嗦的厉害,根本就端不住。
梓蓉好脾气,丝毫不怪罪,给他搁在了榻上矮桌上。
吴掌柜见对方明显没有耍横的迹象,再看周围,房间里除了一个正忙着擦桌子的连翘,没别的沈家人,而自己带来的俩伙计则沉默的立在床边上,脸色虽然不大好看,好歹没被束住手脚,他略略松了口气,这才确定,方才沈家真的只是为了吓唬吓唬,没有要自己性命的打算。他心里有了几分底气,劫后余生的喜悦过后,他便开始担心起自己的饭碗来,不过也不敢说的太直接,他小心翼翼道,“那个,一千六百两的人参银子,你家是怎么打算的?”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梓蓉笑道,“你放心,我们沈家绝不赖账。”
认账就好,吴掌柜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我就知道,沈家是积善之家,肯定做不出赖账的事情来,不过先前听你说家里银子不太够?”
梓蓉惭愧,“我家一时确实凑不出来这许多银子,还请吴掌柜宽限些时日。”
吴掌柜刚刚吃过亏,哪里敢说不成?只不过是软着态度打商量,“那个,这样,你家有多少银子?”
梓蓉笑笑,伸手比了个‘八’。
吴掌柜惊喜,忙小心翼翼道,“那这样你看合适么,你八百两银子拿来,然后再把剩下的人参退回来,这事儿就算完了,咋样?”
那人参有好几两重,短时间内肯定用不完,估计得剩下大半,可切掉一部分,坏了品相,价格得打个大折扣,收八百两倒真算是厚道了。
梓蓉抽抽嘴角,果然,对自家家底诧异的不只是自己而已,她叹了口气,无奈道,“是八十两。”
吴掌柜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真的?”
她点头,“真的。”
这点银子也就能买半根人参须子,吴掌柜很想拍案而起,也很想大骂沈家不要脸,但是,他忍住了。
吴掌柜不傻,长了教训吃过亏后更添几分聪明,很快就想通了其间的厉害关系,相比还钱而言,沈家若是宰了自己一行三人反倒是利索,现在能保得命来,对方又认账,他也该知足了。
“这样,你立个字据,什么时候有银子什么时候给,剩余的人参我拿着,东家那里,我去帮你周全,成不?”
梓蓉笑笑,“您真是大善人!”
善人在床上躺着呢,想起沈娘子的遭遇,吴掌柜觉着,这是在骂人,不过——他忍。
“那个,我娘的病还没好,人参还得用,这样,我给你打一千六百两银子的条儿,人参就不退了,”梓蓉接着道。
吴掌柜自然不敢说不。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好办了,连翘准备笔墨,梓蓉提笔写下一行行蝇头小楷,少顷,字据已得,她沾了朱砂在上头摁下手印,“吴掌柜收好。”
吴掌柜探头一看,见没什么问题,忙忙接过来仔细叠好,贴身放了,“姑娘果然不愧是沈娘子的女儿,真是巾帼不让须眉,那我这就告退。”
“客气,吴掌柜耽搁了这许久,我就不多留了,另外,今儿的事儿确实是得罪了,”梓蓉拍拍手,接着,就有下人端着瓷瓶上来,她微微一笑,“这蛇胆是刚泡上的,不成敬意,还请吴掌柜务必笑纳。”
吴掌柜见此,不由想起她在地窖里活取蛇胆的那一幕,便又打了个哆嗦,忙忙让伙计收了,待上了来时做的那辆骡车,才觉得自己的魂儿真正回来了,路上,回想这一番遭遇,心中是又惊又怕又怒,他如今吃了这个大亏,若是不找回场子来,以后怕是没法儿在沈家那蛇蝎女人跟前抬起头来了。
他打定主意,回去后,定要在少爷那儿好好的告上一状,务必让沈家那蛇蝎女人吃不了兜着走,吴掌柜从怀中摸出字据,看着那殷红手印,磨着牙。
同车坐着的伙计本就余悸未消,见他这般,不由又生生的打了个哆嗦,“掌柜,你这是……”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沈家既然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
吴掌柜一身狼狈,衣裳脏臭,头发散乱,裤子上甚至还沾着屎尿,其他两个伙计也是一副刚从难民营里跑出来的模样。
刚一进门,众伙计见了都是大惊,忙围了上来问缘由,“这是怎么了,车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