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泉又来找均臣,大概来发泄他的苦闷吧。均臣剧烈劝慰他,他似在说姨夫说差了他,以为他可长在毛全泰做,而好机会以后可寻。泉则说每日账目太多,干不了,而均臣推想恐是他不能弄帐是实。临走,均臣要给泉一千元钱,泉坚持不要,但后来终于收了,泉感激得什么似的,均臣嘱咐,是想以后使莉霞不吃苦就是了。泉说要到筱文宾剧团去做送票,每月可有四千收入,供膳宿,日中也要作些什务,但现在送票之人未换任,等他跳上作账房,才有空缺,所以要等待,日子未定,是其姊介绍云云。均臣见过泉的姊姊,她是在那个剧团做梳头娘姨的,是个瘦小的女人,打扮的干净,上海话没无锡口音,像个老上海。
锦华终于在蔡钰记处拿来支票一纸,是按每部二元佣算的,看来那小子得到蔡老板通的消息了,可是其余五角他竟还想私吞。蔡老板后来也来店,均臣追问他是否二元佣,蔡老板也说只有二元,均臣想一定是锦华与蔡私下打通派司了。他便拉着蔡老板找到老赵聚谈,可赵不敢响一响,像狗般卑鄙,均臣无奈只得放锦华一马,但他是不会原谅锦华的,不过他还是逼老赵约个时间和炳初等人谈判,老赵说,那就后天晚约大家在他家吃晚饭。
五时,泉来电告诉均臣,说均臣母亲已到了。晚饭后均臣便约幼臣同往姨母家。母亲是在前天晨十时上船的,大雨淋淋,所以衣服全湿了,在船中备受痛苦,下船时是姨母去接的。见到兄弟俩,母亲细细问询,包涵无限爱怜之心。均臣跟母亲亲密地谈着,可幼臣则一声不响,未到九时便急欲归。均臣没法,便让他先回,他一声不响就走了。均臣对弟弟的态度十分不解,看得出母亲对幼臣这样的态度极失望。泉闷坐着,他欲促姨母在淞鸿处托个职业,而姨夫则说还是先进本业做事,后方可寻机会。姨母与母亲便又带笑地教训他一番,他“唯唯”而应,似小孩一般。后来泉又对均臣说有一同乡近在贩米,每次可赚万元,明日将到,他想跟他去,可是非五六千元本金不办。姨母当面责备他从前做事之非,他只搭讪地笑笑。均臣想其心中一定很痛苦的,坐了一会儿,泉也无言地走了。泉走后,母亲对均臣说,泉有三信致莉霞,说他要自杀,只因为生活难过,说请莉霞将小孩抚养成人。均臣哑然,心中怪泉何必用这种豪语去吓一个懦弱的妻呢?母亲又说,泉在甬地也要与莉霞冲突,可莉霞接其“自杀书”还要哭起来。现在二小孩极吵,碧君生了疟疾,莉霞曾有一次为洗尿布而掉入河浸湿了半身,她恨极,每日在痛苦中。其实均臣何尝不替姊姊难过呢?她在前二年终算脱离了苦闷的乡下,可是过了二年又回去了,回到苦闷忧郁,生满疟菌的地方去了。可是现在时势实属没法,况且她已是有了二个孩子的母亲,不然或许能拯救她,叫她去自新,去创造,可是现在她等于完了一样。她身体瘦了,像老了一样,青春将要在她身上飞跑,这叫贫弱的弟弟们有什么办法呢?她的他又是这样,唉!难道这是命运吗?这时淞鸿回来了,见了均臣母亲,只单说一声“来了吗?”就上楼去睡了。唉,人是有金钱才有感情的,均臣叹着。闲谈到十一时半才回,回来时已十二时,便睡了。
翌晨七时半又拉警戒,九时正式空袭了。见有二架,飞得极高,不知是高射炮还是炸弹,鸣了二下,天空中顿有二团白烟停留不散。均臣以为是传单,真的,其实全上海的人渴望它好久了,然而过后才知是炮烟而已,失望之至。今日作波状攻击一天,高射炮很少鸣,不过比先前好多了,烟白,有花,极好看,高而且不怎么响的那种。飞机颜色是银色的,有一架极小飞机左右上下乱窜,大约是停留在飞行堡垒上的子机。后又发见三只尾部放射白烟,有的说是烟幕,果然但有声音而不见飞机。几个时辰后解散了,但断了电,所以警报也未拉。据说在南市“三排楼”放下二弹,死伤达二千,说是欲炸特务机关,而炸差的。虽然市民们拼命欢迎它来,但死了人的人家,又何其悲伤呢?战争免不了死,但不该不发传单的。
中午店里买蟹十二只,但此蟹极无味无肉,壳子则很大,每只售洋二百廿,当他们吃第二只时仔细一闻,啊,原来是发着很难过的气味的,于是放弃不吃了。大家都奇怪,为什么这么大这么活泼的蟹而会发臭呢?饭后奉张炳初命大家至成泰栈房整理锉刀。他们打算去成泰栈房后便到裕元家去,所以裕元也一道去。锦华大约是与其父去商量婚事,而不甘在店久等,所以也去。锉刀仅三箱一下子就好,真是小题大做。于是大家就去裕元家,裕妻出外,他们坐了一息,均臣闲翻案子上的书籍,看到裕元友人送予他的一本《徒然小说集》,而在封面内,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