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反侧一整晚,天刚亮,突然响起了空袭警报,并闻枪炮声连珠而发,均臣从床上跳起飞奔而出,但见有二架飞机在盘旋,他以为这是演习,因为这飞机是日本人的。可是等一会儿,炮声枪声又大作,这才看见一团团的高射炮黑烟向远处飞来的飞机射击着,均臣马上感到无限兴奋,仰头看着,理智告诉他“不用怕的!”此时的高射炮声真响,四周都是,而远处飞来的飞机二架则安逸地飞着。高射炮放得很不正确,而高低也差多了。飞机并没有飞得很高,翼长过身,烁烁发着光,前有推进机四个,看得极清楚,机头画着巨大的鲨鱼牙齿,其中一架,飞行得极快,大概是战闘机吧。这就是传闻中的飞虎队吗?围观的人们大声叫好鼓掌。这时二架飞机悠然地向北飞去,炮声也止了。接着又有日机二架来巡逻一番,人们都卑视地吐痰、喝倒彩。不一会儿,飞虎队飞机又回来了,隔着“隆隆”炸弹声,地上的炮声也齐响,均臣不停地注意飞机,不肯放松一步,不知怎的,今天他像发狂一般地高兴,好像光明马上就到。看看在秋云中出入的快马,他要致以最高敬礼,他羡慕它的自由!飞机飞去又来,飞去又来,足有四五个钟头,大家也看着笑着谈着,也不作事了,因为张炳初未来,银行又闭门,根本无事可做了。
饭后得到消息说是麦根路炸死许多人,是高射炮流弹打下来的,又说江南造船所被炸了。传言纷纷,均臣为实情见,到上海银行去,据一防空人员说,弹片是掉下一片来过。至于穿了洞等全是谎话。
中午一时左右,空袭才散解。又有人传说四马路外滩流弹伤了许多人。玻璃窗也打碎。均臣到姨母家去,姨母正在挂念淞鸿,均臣说江南炸了,姨母听了格外担心。归时在弄口那条路上,有一个五米那样的浅潭,旁边划有白线,大概也是流弹所到,并写着“224”不知是何道理。原来传说的麦根路四马路等事是真确的,但江南造船所被炸却是谎话,因为淞鸿等已回来。晚上报纸出了号外,报称,“敌机被炮火猛烈击退,损失轻微。在麦达哈斯塔路被高射炮弹片击中十七者,有死者二,重伤二,轻伤十三个。”但据传说不止死这一点点人,在虹口等地也有许多。又杨树浦之和丰纱厂被炸死女之极多,总计恐有二百余。均臣心里说,还是来大炸一阵吧!这苦非吃不可的,死人也是非不得已的,但这样倒反而带来了希望。
报载汪精卫在前日死在东京,昨已将尸首运回。陈公博登台,规定扯半旗一日,停娱乐七天,以示哀悼。停止娱乐使得这几日小报文人没有“因士披来纯”了,怪不得没有好文章看了。晚上均臣去夜校,途遇徐杉,徐谓因汪逝世,所以今日放假一夜。均臣便与徐杉同归,路上徐杉说他要写一篇《悼汪主席》的讽刺杂文,会发表在他们的年级刊《大东半日刊》。均臣说好,他要写一篇按语,可以这么写:“虽是悼文,则以轻松活泼的笔调写出…含义深奥,值得推崇之佳作…”两人相顾而笑。他们先到均臣住处,均臣借给徐杉一本张天翼的小说《一年》。徐杉邀请均臣到其店中去,因他也有几部小说。到了徐杉店,其宿舍在四楼,一室睡有十余人,还算宽敞,是个好地方,可惜只有一小桌,放了一只无线电及书若干,此外无凳子和写字台。徐杉从桌上拿其一部《静静的顿河》全集说太厚了,所以不高兴去看它,但他推荐均臣看看。此外,均臣还借了他的《急湍》和《旅舍及其他》共三部书。
终日大雨淋漓,真讨厌。均臣要急着看完平心作的《现代中国史初编》(香港版),为的是要去还人家,所以簿记课他有二天未去上。此书看起来很枯燥,细碎,一时不能完。《静静的顿河》他已全部看完了,虽然以前也翻过,但因其中人物众多,全部人物故事有些模糊。只有格里高利、麦列霍夫因为是自始至终的主人翁除外。格里高利,他的确是一英雄,在战争中横闯直撞了好多年,他无时不在探求真理,可是,他为愤恨布尔薛惟克的杀俘虏起,他就走上了反革命的路,其实他是真正的布尔薛惟克的思想。以后他受白俄贵族者的蔑视,可是他坚韧的性格,勇敢超群的战术谁都不能去制伏他。总于白俄联队总溃了,他才懊悔自己的路走差了,便马上加入了红军,他想努力地赎回从前的罪来,可是他杀革命同志实在太多,而且都疑心他,除革职外还要消灭他,于是他又逃脱了到了匪队,过着土匪的生活,那时他很想不再思索,不再战争,可是现实逼他到如此地步。一次,他从土匪窟里逃出来,带了阿克西妮娅,吻别了孩子,骑上匹马想逃到老远的地方去,可是中途被检查的红军的枪弹结果了阿克西妮娅之生命。阿克西妮娅之死等于他失去了魂灵,他默默地葬了她,那时也没人来追他,他等到天明,找到了一个逃兵组成的匪队,这样过了许多日子,他想起了家,想起了孩子,想去过些安逸的生活。所以他只身冒险至家,男孩米沙特加似不识父亲一般,孤独地默默地望着他,后来他才发现女儿玻莉秀加已死了,他呆呆地携着儿子的手立着…。这就是顿河英雄的一生。对他的人格实在不敢批评,可是爱他得很,在他的阿克西妮娅死了时,他虽不哭,可是读者倒要同情地一哭他的不幸了,而当土匪回来的时候尤为凄惨。娜塔莉亚是个贤惠而坚强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