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车去,抖下雨棚,带着毡帽的车夫喝了一声,拉车冲入了雨中。
车走出一段,卢嵇从雨棚下探出头来,对他用力摆了摆手。
宋良阁抱着她,看着江水眠微微圆润起来的侧脸。她还望向卢嵇走的方向。
宋良阁:“你是不是挺讨厌我的。”
江水眠转过脸来:“还行吧。不讨厌。”
他拿起墙边的油纸伞,扔了几个铜板在桌子上,背着长箱,走入雨中。雨点敲得伞下空气都在震颤,风微冷,宋良阁脸色青白,抱着她的手却是热的。江水眠犹豫了一下,还是抱住了他脖子。
宋良阁僵了一下,抑制不住的笑起来,伞偏在她头顶。
今日起,他便算是有了寄托。
*
1923年,法租界内。
鲁妈带着两个丫鬟上了楼,站在二楼门外头唤了一声,里头清脆应了一声,打开门来。
鲁妈笑的嘴唇的褶都绷平了:“江小姐。”
江水眠拉开门,望着鲁妈。
鲁妈四十岁出头,嘴角有一点下垂,笑的和气不谄媚,穿着不太贴身的暗色长袖旗袍,头发稍微烫过,耳饰也是低调的银饰。
卢嵇如今在京津也算有名,不少人都求他办事,洋人与北京政府都吃得开,鲁妈虽不是卢家花园的一把手,但管的事儿也多。
穿衣打扮却处处显露——自己是个干净体面的下人而已。
江水眠三年前来过的,鲁妈却没能一打眼认出她来,只是望着她笑。
她让出几步,请鲁妈进来。
鲁妈进了屋,刚要开口,就看见地上摆着一打开的老旧长箱,斧钺钩叉弓,几件兵器摆在印度棉的床罩上,吓得吸了一口气:“这、这是要做什么?”
江水眠一脸无辜:“收拾东西。”
鲁妈想起了什么,迟疑:“江小姐……”
江水眠就傻笑。
鲁妈呼了一口气,她是从上海来的,来了几年,依然说话还有点上海腔。她觉得不该多问,笑道:“老爷说江小姐没带衣服,买了两套成衣先凑合着,我这是来给您量量尺寸,回头让人尽快给您做来。”
江水眠听见老爷两个字,心底啼笑皆非,嘴上老实:“我不懂事,请鲁妈教我。我是不是也要喊卢先生作老爷。”
鲁妈一边给她量身,手又轻又快,道:“按理说是这样,不过……具体怎么称呼,江小姐到时候可以再问过老爷。”
江水眠想着要叫卢嵇老爷,就有点绷不住那张天真无知的脸。
鲁妈:“老爷说了,这小楼没别人住,还空着几间房,您要有什么想到的用处就跟我说好了。还有,晚上应该要跟老爷一道用饭。”
江水眠转头:“听说府内还有五位姐姐,我是不是应该去见一面。也不知她们住在哪里,鲁妈可否能带我去。”
鲁妈顿了顿,笑:“这话我不敢说,您到时候问爷吧。哦还有,江小姐要是想染指甲,我让人去买了这两年新兴的洋货蔻丹美指油,一涂就好,方便的很。”
她笑着转了话题,递过来几个小盒,放在柜子上。
江水眠:“卢、老爷给的?”
鲁妈就笑了笑:“老爷心细。”
江水眠低头看看自己的指甲,这也不是她自己染的,都快随着长指甲不剩下多少了。卢嵇连她指甲盖上的颜色都看见了?
江水眠也不做多想,随手放在桌上。鲁妈似乎知道她几乎没有行李,让两个丫鬟捧进来不少东西。
鲁妈:“时间着急,东西准备的不好,虽是新的,料子还不行。明日早上,新买的就送来了。麻烦江小姐今日就凑活一回。”
江水眠看了一眼,一些睡衣,女士拖鞋看起来都是现买的。
她了然。
鲁妈临走之前,忽然犹犹豫豫的有几分沉思,她到了门口转过头来,仔细一看,就见到了江水眠鼻翼那颗小痣。
鲁妈恍惚了一下。
三年前,姓宋的武师带着徒弟来天津过,他那小徒弟还在卢嵇身边住过一段时间。头发剪得像乱草一样,穿着短打和棉袄,带着旧毡帽,看起来像是个在码头上讨生活的小子,卢嵇却还教他说英文,教他打网球……
卢嵇只叫唤那小子阿眠,鲁妈记不太清长相了,只记得总是弄得脏兮兮的脸上,有一颗小红痣。
不过姓宋的被人打断了腿,那小子也住没多久,就跟他师父就走了。
那小子当时还有些东西都留在旧宅子里,搬家的时候,卢嵇特意说了要人搬过来不许动,不过他也没再多提,放在哪里了呢?
事实已经明了。鲁妈回过头来,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跟江水眠到了别,下楼去了。
江水眠没有跑太远,她就四处翻翻看看。
卢嵇这套在天津的院子规模并不小,听说是清末民初的一个富商建的,他两年前给买下来的。半边是中式的院子,卢嵇住不惯,都空着,当客房或接待一些贵客吃